“我回來了。”
李天賜用鑰匙打開了他自己家的大門。雨水沿着濕哒哒的衣服不斷流竄到木質地闆上。李天賜的母親一看見，原本看見兒子驚喜的心情瞬間打了個折扣。她皺起眉，劈頭蓋臉地朝李天賜罵道：“雨傘呢？怎麽不打傘？原本說好要準備校運會，還有要和同學在外面晚上吃飯的，怎麽現在就回來了？哈？你回來好歹也先說一聲啊！現在沒煮你的飯，你說怎麽辦？這麽大雨你也不能到外面買外賣吧？你這小家夥快去洗澡，免得冷着了！”
一連串煩人的唠叨如今竟讓李天賜感覺到了實在感，讓他情不自禁地笑了。是啊，他終于有逃離了那個恐怖空間、回歸到現實的感覺。隻是他身上的血迹依然，母親卻沒有發現到這一點。溫柔的母親看着兒子傻乎乎的笑容，氣也消了一大半，忍不住笑道：“你這小子，還笑，還笑？！淋成這樣是不是在學校裏有不高興的事情啊，不不不，先别說，快去洗澡吧，孩子。你爸等等下班回來就吃飯了。”
“好的。今天遇到一件難以置信的事，等等我再跟你說今天遇到的一切吧。”李天賜說着，脫下鞋子，換回那柔軟的，熟悉的拖鞋，越過被燈光照得明亮的大廳，聽着電視放送着新聞，他飛奔一樣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熟悉的布置，熟悉的味道，電腦桌、書櫃、床，以及貼在牆壁上“銀魂”的海報，一切都顯得那麽的真實。李天賜将濕透的書包随意放在了地面，然後從裏面掏出他的手機——十五條未接來電，不用多說，全是同伴同學李偉和麥钊的來電，但李天賜此刻根本就沒有準備好如何向他們解釋這一切。
算了，關機吧……明天再向他們解釋。李天賜如此想着，關閉了手機的電源，将手機再一次扔回到了書包裏，走去收拾換洗的衣服和毛巾。
嘩啦啦……扭開噴頭，熱水不斷沖刷着身體，泡沫帶着血迹以及疲倦随着水流沖進浴室角落的排水渠中。李天賜感到既舒适也安全，此刻他終于放松了他的身體。在這煙霧彌漫的浴室，李天賜不自覺地站在浴室内的鏡子前，用手擦了擦那模糊的水汽，看着鏡面裏面的自己。
血迹已經徹底洗去，李天賜的臉如往常一樣，三七分的短發，筆挺的鼻子，眼神平常雖然有些呆滞，卻認真盯起前方時，仿佛要貫穿前方一切。一刹那間，這雙眼睛卻感到了恐懼，回憶起下午的境況，李天賜仿佛感到那西裝筆挺，帶着性感胡渣的男子模樣仿佛還站在自己的身後，用他那厚實的手掌按着李天賜的肩膀，平複、戲谑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謊言，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謊言。整個世界都是蛻變者的戰場，除此以外所有人都是謊言。就連母親、父親也是李天賜親眼見到的“假象”。
李天賜無法用任何理由反駁，從屍體、中年男子從高空落下卻毫發無傷的超能力、再到母親根本看不見他身上的血迹。一切正如男子所言，這個世界的表象下，隐藏着正常人無法得知的秘密。
但是……隻要不再遇見他就好了吧？隻要忘記他就好了吧？我的生活從明日睜開眼的那刹那起，大概就會恢複正常了吧？連李天賜自己都無法解釋他爲什麽會如此冷靜。進入浴室這短短的時間，他就鐵定了心要忘掉這一切。
換好家裏的睡衣褲，李天賜用毛巾擦拭着濕透的頭發從浴室裏面走出來。他的父親已經坐好在飯桌上等待着他一起吃飯：“天賜，洗完澡了？你媽剛剛打了電話給我，我開車回來的路上就買了點飯菜。沒事，足夠我們三個人吃一頓了，收拾好就過來吧。”
母親也在一旁搭上嘴說道：“這孩子啊，還是不怎麽會做事。早回來的話打個電話不就好了，結果傘也沒帶，淋了一身回來。”
“是不是失戀了啊？哈哈。天賜挺理性的，可很少做這種事情啊。”
“爸！我不過走得沖忙，傘忘了帶，放在了教室而已啊，别老是作那種推測。”李天賜将毛巾扔到了浴室一旁的洗衣機内，便走進這其樂融融的飯廳。
父親是某大企業的中層管理，母親雖是職業家庭主婦，但是平常在家裏也炒炒股票和朋友做做小生意之類的，李天賜從小到大在這個比較富裕家裏都沒有什麽煩惱。
寬敞的大廳，78寸的挂壁電視還在放送着當天的新聞，李天賜與父母坐在大廳一側，飯廳内的飯桌前，看着桌面上的四菜一湯，越發感到安心。沒有多少言語，就像一般家庭一樣靜靜地享用着飯菜，看着電視上的新聞。
屏幕上，一名長相姣好的女記者正拿着麥克風，在一個人來人往的展館報道着：“廣交會，也就是中國進出口商品交易會在今天終于拉開了帷幕。衆多知名的商家都來到了咱們琶洲的會展中心參展，最有名的莫過于國内龍頭行業彰顯集團的董事長張魯來到了會展的現場，而他現在就站在我的身邊，讓我們來采訪一下張董事長吧！”
鏡頭一轉，女記者将麥克風交到了身邊男子的身前。隻見那男子身穿着一套高級西服，接過麥克風的手上一隻歐米伽金表閃閃發亮，就連那油亮的西裝頭，性感的胡渣都與李天賜下午所見同出一轍。
“關于我們這次彰顯集團參展，主要推銷的是這款名叫k5的新型一體化的手機，他主要的功能……”
李天賜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人，手上的碗筷已經無法再動彈。是他！就是他！就是這個名叫張魯的董事長在正佳廣場上殺害了人！而且他還不是一般人，是擁有着超自然力量的兇手！
李天賜費盡心思平複下來的心情再一次興起了浩瀚的波瀾，甚至乎，仿佛讓他在這家中平凡的大廳内，看到了幻覺。在這大廳屬于客廳的另一側，與屏幕上的張魯一模一樣的人竟然坐在了他家的真皮沙發上！
“嘶……呼！”張魯翹着腳，看着電視屏幕上的新聞。正如李天賜的記憶裏一樣，無比真實地吸了一口雪茄，滿不在乎地說道：“怎麽？那邊叫李天賜的孩子？覺得難以置信？我說這拍得角度也不對，沒有我平常的氣場。你看看，我現在是不是比電視裏面要帥氣一點？”
“你！你是怎麽到我家裏面來的！”也不知是極度恐懼扭曲成的憤怒，還是李天賜本能地想要保護家人，他甩下碗筷，站了起來，怒視着那還不知是不是幻覺的張魯，說：“你想做什麽？滅口麽？！你今天殺人的事，我答應你不會告訴任何人！但你放過我，放過我的家人吧！我隻想像往常一樣過好原本的生活！”
張魯的臉上沒有泛起任何一絲漣漪：“我就覺得你會說這些，想着‘啊，睡一覺忘掉就好’這樣的話。所以我才會跟着你來到你家，好好糾正你這樣的想法。想要忽視這個世界都是謊言這個現實？這是行不通的，我也不允許你這樣做。”
不允許……
這就意味着李天賜将要再一次面對下午所看見的事，被殺？屍體？血流滿地？
他幾乎歇斯底裏地咆哮着：“夠了！我拜托你放過我行不行！放過我的父母行不行？！你擁有超能力，根本與我不是在同一個世界之内！所以我不可能将你殺人的事暴露出去，因爲你想什麽時候報複我、想要殺我我都無法抵抗！”
“不！不！不！”張魯依舊癱坐在沙發上，搖着頭和手指說，“其實我并不擔心這些，因爲你根本無法将事情說出去。不信？你看看你的父母，你看看你身邊那兩個東西，你覺得他們還有認清事實的能力？他們不過是傀儡罷了，用來提升我們力量的食糧。”
李天賜看向身邊的父母，他們依舊如同李天賜記憶中那樣的融洽、溫馨，父母兩人小聲地有說有笑，看着電視，根本沒有注意到李天賜正在與闖入家中的“殺人犯”對峙。
電影？電視劇？亦或是遊戲？李天賜忽然感到眼前的一切就像經劇本排練好一樣的情景，一切都無比接近真實，隻是又那麽的虛假——他和張魯又獨立在了某一個空間。
他的身體終于不自覺地顫抖着，連帶下午到現在所有的恐懼，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懷疑一下子全都爆發了出來。他身體摔回到椅子上，兩行淚水忍不住從臉頰臉龐落下。
是啊，他終于認清楚了。他十六年來活着的，并不是真正的世界。
呵呼……李天賜深呼吸了一口氣，急喘着的氣息逐漸恢複了平靜。他看向他的父母，有說有笑，果然已經完全忽視了自己的存在。不知怎的，他一瞬間竟然完全平複了心情。隻是坐在椅子上，他感到了迷茫，我是誰？我的父母是誰？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
或許那個人就能給予我答案……
他雙眼呆滞地看着前方，開口問張魯說：“那你能告訴我，這世界真正的模樣究竟是什麽？是謊言？還是蛻變者的戰争？還有你擁有的超能力究竟是什麽？”
“都可以說是。不過那些麻煩的事情我就不說明了，我來到這裏不是爲了像你解說這一切。”
“那你來做什麽？！”
“種下仇恨的種子。”張魯說着，從真皮沙發上站起了身，他将口中的雪茄往地上一扔，用擦得發亮的皮鞋用力踩在了上面。原本厚實的雪茄立刻被碾壓成地面上一攤肮髒的煙灰，将李天賜家原本幹淨的地面染上了污點。
張魯還是一副絲毫不在意的模樣，他朝着李天賜的父母舉起了手，用一根手指指向他們的頭顱：“你不是問我擁有什麽超能力麽？我現在就告訴你，每一個蛻變者都會掌握一種自然能力，而我擁有的是光。我現在的身體，就是由光組成。”
光……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爲什麽張魯從高空落下毫發無傷，爲什麽他能不動聲色來到他家，爲什麽他現在會用指尖對準自己的李天賜的父母頭顱。
是激光！是光凝聚起來就能攻擊的強大武器！
“危險！快讓開！”李天賜狂吼着，隻是他的父母絲毫沒有動彈。在死神來臨之際，他們依舊溫馨地交談着，吃着桌面上家常的小菜，直到那一道耀眼的光從張魯的指尖射出，一瞬間同時貫穿了他們二人的頭顱。
哐啷一聲……桌面上的杯碟碗筷被濺起，李天賜的父母一下子就趴在了桌面上，前額一個細小的空洞被高能激光燒得焦黑，散發出一陣蛋白質燃燒的臭味。沒有流出任何一滴血，李天賜父母鮮活的生命就在此失去。
“爸！媽！”李天賜狂吼着搖了搖他的父母。剛剛還好端端的兩個人現在已經瞳孔放大，成爲了兩具溫暖的屍體。李天賜現在感受到最真實的憤怒，他的胸膛仿佛在被一道烈焰燃燒着，熱血沸騰卻又無比刺痛。他看向張魯，理智卻讓他望而卻步，他沒有第一時間上去複仇，隻是狠狠地質問張魯說：“爲什麽？！爲什麽要殺了他們？！他們根本就看不見現在的你我！”
“哦，我知道啊。”張魯依舊不在意地回答：“但我不是跟你說了麽？我不過想在你心中埋下仇恨的種子，僅此而已。殺死這兩個人對于我來說根本沒有好處，不過對你……那就能改變你的世界。”
出乎意料地……
李天賜忽然收起了憤怒，他平靜地點了點頭：“嗯，原來是這樣啊。”
他仿佛一下子忘掉了剛剛發生的一切，隻是看了一眼家中無比熟悉的布置。大廳分割成一半，一半是張魯所站着的客廳。另一半是李天賜所在的飯廳，飯廳一旁不遠處就是半開放式的廚房，裏面收藏着他唯一能攻擊張魯的武器——刀具。
複仇的火焰已經在他心中燃起……
李天賜與張魯對峙着，不發一言，他臉上毫無表情，然後毫無預料地忽然一倒地、翻身進入了廚房。
激光……那是光的彙聚到極端，聚焦形成強大威力的光束，幾乎可以切割世界上所有的物體。李天賜知道要是被張魯射中一次，恐怕他也得像父母一樣死去。
但不怕……
李天賜動作很快，他在腦海裏早已拟定好了計劃，他來到家中還放有熱飯的電飯煲面前，輕輕将插頭拔出一點點，然後打開隔壁水槽的水龍頭，拿起一個小碗呈上一些就往插座上一潑。
滋滋！哒……電閘門跳閘的響聲響徹整個家中，随即讓一切陷入黑暗。窗外的暴雨依舊像子彈一般打在窗台上，李天賜在他的家中，也陷入了一場生死的決鬥。黑暗，是李天賜最好的同伴。他從爐台的刀具架上悄聲拔出一把水果刀，半蹲着身體準備走出去——殺死張魯。
“喂，李天賜。沒必要弄出這樣的大場面吧？”張魯的聲音從大廳外傳到飯廳裏面，一步又一步，聽得出他在靠近。“他們看上去是你的父母，實際上不過是假象而已，你或許就不是他們的孩子，我們這些蛻變者或許根本就沒有父母。”
“光，隻能沿直線傳播。在這黑暗中，張魯很難瞄準我，我與他之間的力量差距就會被縮小。”李天賜盡可能半蹲着身子，嘴上不斷輕聲碎碎念，重複着自己的計劃。“就算是張魯大概也不能改變光沿直線傳播這一點。他的激光大概就像手槍一樣難以精确瞄準。這是我家，我比他更熟悉地形，那麽，我就有機會接近他，用這把刀貫穿他的心髒。”
長約十米的客廳，張魯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客廳中回蕩着，從遠端一步又一步地靠近，李天賜通過聲音估算着距離。
“六米、五米、四米、三米，就是現在。”李天賜翻身沖出廚房，在黑暗之中他難以分辨出四周物體的細節，但是這是他家，所有的布置他都了如指掌，那唯一運動着輪廓就隻能是張魯。李天賜想也沒想，拿起手中的水果刀就往張魯的胸膛中央插過去。
又是光……
微弱的光取代了傷口和血液，李天賜手中的刀刺入的并不是肉體，而是一團光。光取代了他的身體，也取代了他的西裝，從張魯身體内部的光線在這黑暗的環境中照亮了他與李天賜的臉，張魯握住李天賜的手，笑了笑，說：“你終于做出這個‘殺人’的動作了。”
“怎麽……怎麽會？”李天賜握着水果刀又狠狠地、用力地往張魯的身體推進去，可惜……光抵擋了這一切。
“喂喂，比你年紀大的人說話你可要聽一下啊。我不是說了麽？我的身體都是由光構成的，你覺得這把刀能傷害光？而且，這都不是重點，看看你的右手手腕吧？”
張魯說着，緊握住李天賜的手，然後一推他的身體。水果刀脫手而出，李天賜也跌倒了在地。他此刻，除了按照張魯的話來做，已經毫無辦法。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面憑空多出了一塊表，表上赫然寫上了幾個字：
力量排行：283510
殺人數：0
李天賜質問張魯說：“這是什麽？！”
“那是全世界蛻變者的力量排行，你看看數字是多少？”
“283510。”
“二十多萬人，差不多，最近還少了一些，估計都被殺了吧。然後下面的殺人數不用我解釋了吧？你殺人越多，不管是像你父母那般毫不知情的‘假象’，還是像我們一樣的蛻變者，都會增強你的力量。”
“殺……殺人？我爲什麽要做那樣的事？”
“那你剛剛爲什麽要殺我？在這個世界裏，蛻變者爲了力量，爲了安全，隻能選擇相互殘殺。”張魯的聲音戲谑地笑了笑，仿佛早已習慣了說這樣的台詞。“有看過煉獄麽？但丁在煉獄一書裏面曾經這樣說過。”
如果世界離開了正路，原因就在你們身上，要在你們自己身上去尋找。天真幼稚的靈魂就如同一個愛撒嬌的小女孩，什麽都不懂，她隻知道自己來自喜悅的造物主，自然而然就喜愛使它快樂的事物。它先嘗到微小的幸福，就在那裏受騙，要是沒再受到向導扭轉它的愛好，它就會一直追求那種幸福。
“明白了麽？你之前十幾年的生活不過是一種活在謊言裏面習慣的延續，現在我就爲你撕開了那層可恨的面紗。歡迎來到新的世界，名叫謊言煉獄的世界。”
張魯說着，便瞬間在李天賜面前消失不見。不是什麽魔法，因爲光速，達到每秒三十萬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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