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迫近黎明前黑暗的時候了,這個時候,人的睡意最爲濃厚酣甜。
可以想象,營寨裏的梁山士兵們應該睡得深沉,鼾聲震天,直似要将營帳掀破。
營外兩裏,密匝匝的柳林中,周遭一切都顯得安靜如常。
但仔細一看,曾頭市的三千五百人馬已經潛伏于此,所有人的動作都輕手輕腳,在肅靜緊張的氣氛之中,等待沖鋒的号角。
“舉火!”史文恭一聲令下,一支支火把漸次亮起。
在火光映照下,他沉着臉掃視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曾頭市莊客們,又是一擺手:“長兵短刃、弓弩箭矢,都攜帶齊全了!”
不管心中那莫名的不安怎樣越來越大,但是在莊客們整裝待發,數千雙絕對信賴的目光望向他的時候。史文恭終于就平靜下來了。
忌憚王倫、林沖等人,史文恭的心始終有些忐忑,不過看見這三千五百士氣高漲的人馬,他終于咧嘴一笑:“就算有什麽不對,有這些精壯勇士在手,又是以有心算無心,宋江親來又如何?”
他猛地高舉起一隻手。本來還有些響動的隊伍頓時就完全安靜下來,數千彪悍莊客挺立猶如雕塑,淩厲的目光頓時全都落在他那隻高舉的右手上!
史文恭獰笑一聲,右手淩空劈下:“出發!”
三千五百人馬分由史文恭、蘇定和曾家五虎帶領,一人五百,相當于官軍的一個部。人數雖然少于梁山軍,但這些人都是從七千莊客中挑出來的悍勇之士,弓馬娴熟、訓練有素。
沖在最前面的是曾家次子曾密,他身長八尺,黑臉長須,性情魯莽,約有二十五六年紀。
曾長者曾弄入關經商時将長子、次子攜在身邊,曾密當時年齡甚幼,不似其大哥曾塗般能吃苦,練功常懈怠,因而與其他兄弟比較,武藝稍遜。
曾密的長處在力大出衆,常使的一柄雁翎刀,重五十餘斤,在他手裏上下翻飛、輕若無物。
此時,他帶着九名壯漢,半躬着身,提着一根合抱粗細的撞木朝五百步開外的梁山軍營寨疾行。
這撞木有千斤重,長約一丈,前段削出尖銳狀,包有熟鐵,周身用繩索綁好,挽出提手。
梁山軍的營寨設立得粗疏不堪,史文恭估計他們也是主将重傷,人心思歸,沒有人肯下力氣把寨牆打紮實,經營起穩固營盤。
寨牆外既沒有開挖壕溝,也沒有設置鹿砦、拒馬槍等輔助防禦設施掩護。
寨牆上雖有幾座望樓,但值守的士兵寥寥無幾,而且正垂着頭打着瞌睡,數百人悄悄地摸了上來,竟然沒有一人發現,沒有一人發出預警!
曾密一人當先,輕輕松松地直抵寨門之外,眼見着還有十幾步遠,衆人加快腳步,提着撞木狠狠地撞向寨門。
“哐當!”一下,巨木以摧枯拉朽之勢,毫不費勁地将單薄的寨門撞得四分五裂!
興奮的歡呼聲蓦地響徹雲霄,曾密隻見一團白影一閃而過,原來是史文恭已經騎着照夜玉獅子馬,挺着方天畫戟一馬當先地殺了進去。
營寨門口駐紮着五處軍帳,呈環狀分布,扼守着營門。此刻營中已經開始出現騷亂,隻見幾名梁山喽羅拼命地朝外鑽出來。
史文恭的方天畫戟電倏地朝前一刺,戟尖便插入一名梁山喽羅的心口,不待那人抱住戟頭,迅速抽出長戟,從左向右一掃,鋒利的月牙兒劃過另一名喽羅的脖子,頓時鮮血飚出,噴到他騎下白馬的臉上。
他暗罵一聲晦氣,縱馬朝前奔去,用戟枝勾住支撐營帳的木樁,“嘿!”地一聲,就聽見喀嚓轟隆的聲音響成一片,整個油布制成的大帳被他拽倒,一帳梁山喽羅二十幾人,全都被布帳裹壓在底下,發出一陣陣驚恐絕望的喊叫!
如果說之前的那一刺、一掃,展現出的是史文恭手上的精巧功夫,對沉重的長戟能夠運用自如,那後面這一拽,顯示出他驚人的力量。
礙于财力,梁山軍的營帳不是牛皮制成,而是用的防水油布,雖然沒有牛皮大帳沉重,這偌大個油布大帳,加上木樁、繩索,恐怕不得有四百來斤,卻被他輕易拽倒,其勇力可見一斑。
後面的曾頭市軍士卒井然有序地湧上,換了骨朵、鞭锏之類的沉重鈍器,對着凸顯着人形的幕布一陣猛砸,隻聽裏面哀嚎聲一片。
眼前的這一幕給了曾密邪惡的靈感,他指揮身邊的壯士,與他一起重新拽起砸入泥地中的撞木,在手裏蕩了一蕩,朝周邊一座營帳直接扔去。
“轟隆!”一聲,便将整個營帳砸倒,躲在裏面的梁山士卒被這從天而降的巨木砸得哭爹喊娘。
曾密見狀,哈哈大笑:“真他娘的痛快!沒想到撞木還能這般使!”
更多的士卒沒有停留,緊跟着史文恭往裏沖去,大聲呐喊呼嘯着,像一道道洪流,摧毀了所有敢于阻擋的人和物。
隊伍外側都是持弓架弩的莊客,隻要看見有鑽出布帳的梁山喽羅,“嗖嗖!”地一陣羽箭便撲了過去,頓時将人射成刺猬。
隊伍中間都是手持長槍的勇士,一旦發現有冒死撲近的梁山喽羅,數支長槍頓時将其身上戳出幾個血窟窿。
曾升是曾頭市小郎君,白淨面盤,未有胡須,身長九尺,擅使兩口飛刀,此時笑嘻嘻地跟着大哥曾塗馬後,覺得有趣,直接将火把扔在一座營帳上。
油布制成的帳幕雖然輕便防水,但極易怕火,很快被火把點燃,裏面梁山士卒頓時就變成一個個四下亂滾的火團,傳來聲嘶力竭的慘叫!
營中驚呼喊叫之聲混雜成一團,各個營帳的梁山士卒都在朝外湧,紛紛朝東門、北門和南門退去。
史文恭所攜莊客雖精悍,但也不過三千五百人,他沒有膽大到從四面合圍大營,而是集中兵力從西門殺入,打算沖進營中腹地,攪個天翻地覆、開膛破肚。
史文恭的緊盯着中間大帳那杆高高飄揚的帥旗,狠狠地又加上一鞭,拼命地向旗杆所在的方向撲去!
隻要砍倒中軍帥旗,遭遇突襲的梁山軍将會更加混亂。
一路上偶爾碰見幾個驚慌失措的遊兵散勇,史文恭隻是一戟掃去,連刺帶砸,身子便飛了出去,全無一合之敵。
很快,那根碗口粗的旗杆已經出現在眼前,史文恭獰笑一聲,一夾馬腹,倒提方天畫戟,作勢就要上前,借着馬力狠狠地将旗杆砍斷。
忽覺眼前閃過一團黑影,一騎飛奔越過了他,随即一陣粗豪的聲音飄了過來,“老史,這斬将奪旗的功勞就讓給俺吧!”
他定睛一看,隻見那人手提混鐵的背影,便知道是曾頭市的副教師蘇定,頓時氣得兩眼直欲噴火。
他倆均是曾頭市聘請的武術教師,以史文恭爲主,蘇定爲副,教授着曾家五子。
對于史文恭,蘇定曆來心中不服,總想着一較長短,這不,趁其不備,想把砍掉梁山軍中軍大旗的功勞搶到手。
史文恭沖着他背影,大喊:“蘇教頭,恁得不識大體!戰場之上,豈能如同兒戲?!”
風中傳來蘇定的大嗓門,“哈哈!都是爲曾家賣命,功勞不能讓你一人全占了!”
說着話,他已經将混鐵交到左手,右手抽出腰刀,準備沖近了,用刀劈砍旗杆。
話音剛落,卻見他連人帶馬倏地從地面上消失了!
史文恭大吃一驚,忙勒住了馬,緩緩靠近,才發現地面上多了個一丈見方的大洞!
借着火光,隐約看見洞底滿插着尖銳的木槍,蘇定連人帶馬被插了數個窟窿,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蘇教頭!”史文恭大吼一聲,目眦欲裂,兩人平時雖然勾心鬥角,但畢竟朝夕相處,同在曾家讨生活數年,現在見蘇定如此慘狀,不免心中悲憫。
蘇定掙紮着沖他一擺手。
史文恭明白,蘇定的意思是:中計了,讓自己趕緊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