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蓋直撲曾頭市,在其相近之處下了寨栅。當日救下焦挺,也算小有勝迹。
次日搦戰一番,兩軍掩殺混戰。
曾家軍馬一步步退入村裏,憑借熟悉的地形和寨堡的防禦優勢漸漸占據了主動。
雙方各折了些人馬,總體而言打了個平手。
晁蓋回到寨中,心中甚憂。雖然衆頭領紛紛相勸:
“哥哥且寬心,休得愁悶,有傷貴體。今日混戰,各折了些軍馬,又不曾輸了他,何須憂悶?”
晁蓋聽了,知道這是安慰他的話,隻是郁郁不樂。
他原本以爲一個小小的寨堡,二龍山大軍到來豈不會土崩瓦解、望風而逃?沒想到是一塊如此難啃的硬骨頭。
寨堡防禦周密,借着山崗起伏,土木結合的寨牆綿延數裏,上面的望樓、箭樓、馬面、垛口一應俱全。甚至平川曠野之處,寨牆前還開挖了壕溝。
塹邊河港似蛇盤,壕下柳林如雨密,地形曲折複雜,非土生土長的人,進去了連東南西北都找不到方向。
占盡“地利”也就罷了,這“人和”曾頭市也占了幾分。由于是守自家的産業和錢财,曾頭市裏的莊客們比那些吃皇糧的官軍們還要拼命賣力,一個個殊死相搏、不肯輕退。
領頭的都教師史文恭、副教師蘇定,曾家五虎曾塗、曾密、曾魁、曾升、曾索都是武藝精熟、彪勇善戰之徒,并非土雞瓦狗、徒有虛名之輩。
晁蓋本來就急于證明自己,重樹威信,現在初戰不順,再想想王倫打的那些勝仗,他心中更爲焦慮着急,恨不得連夜鏖戰,速速攻破市寨。
誰知曾頭市嘗到了打防守戰的甜頭,一連三日閉堡不出,任由二龍山軍每日叫罵搦戰。
在冷兵器時代攻打城池,無疑是一件極爲困難的事情。所用方法無非是:
掘壕長圍。長達數月甚至數年,将城内圍困得糧盡矢絕、餓殍遍城,最後不得不降。這種方法穩妥,己方士卒傷亡少,但後勤壓力極大。
造械攻城。收羅工匠,采伐木料,打造沖車、雲梯車、投石車等等,對城池防禦體系進行直接破壞或協助攻擊。這種方法有效,己方士卒有所死傷,後勤壓力中等,對工匠、物力要求頗高。
蟻附攻城。發揮人多的優勢,直接驅使百姓或者士卒用簡單的長梯攀附城牆,是一種最爲慘烈的方式,往往是攻守雙方死傷慘重,人力代價最大。
裏應外合。趁守城一方沒有準備,提前混入城池,奪下城門,以奇襲撲城。
實力不夠強大、專業化程度不高的二龍山軍,以往攻打下州縣城池都是采用的最後一種方法,如今面對不是州城勝似州城的曾頭市城寨,晁蓋現在是一籌莫展,進退兩難。
五千人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人吃馬喂,每日消耗頗大,随軍所攜帶軍糧已經隻夠支撐半月。
附近小的村莊全都堅清壁野,老百姓車運肩挑,帶着家中所有的糧米财物,躲進了曾頭市寨牆裏去了,所以向周邊“借糧”也是不可能的了。
攻?攻不進去;退?沒臉面就此灰溜溜的退回去?晁蓋實在做不到。
這兩日與諸位頭領商議對策,暫時毫無頭緒,急得是坐立不安、滿嘴燎泡。
第四日,忽有兩個和尚,直到晁蓋寨裏來投拜,說是有平定曾頭市的妙計相告。值守的士卒忙将兩人引到晁蓋帳前。
兩個和尚見了晁蓋後,跪下告道:“小僧是曾頭市上東邊法華寺裏監寺僧人,曾家五虎不時常來本寺作踐唣,索要金銀财帛,無所不爲。
小僧聽聞二龍山義軍前來剿滅曾家豪強,不勝歡喜,已知他的備細出沒去處,特地前來拜請頭領,入去劫寨,剿除了他時,當坊有幸。”
晁蓋聽了大喜過望,忙請兩個和尚落座,置酒相待,細問究竟,又去請諸位頭領前來商議。
衆頭領聽了晁蓋和兩個和尚的述說,信疑不一,議論紛紛。
白勝本事不大,心思機靈,谏道:“天王哥哥休得聽信,其中莫非有詐?”
一和尚道:“小僧是個出家人,怎敢妄語。久聞二龍山泊行仁義之道,所過之處,并不擾民。因此特來拜投,如何故來賺将軍?況兼曾家未必赢得頭領大軍,何故相疑?”
晁蓋道:“兄弟休生疑心,誤了大事。今晚我自去走一遭。”
吳用瞧了那倆和尚一眼,心道:“來了!終于來了!就是這倆賊秃驢将晁蓋引入了伏擊圈,令他中箭身亡!”
他與宋江暗通曲款,早就準備了一番。
李雲新來,但是把晁蓋當做哥哥,叉手行禮,忙道:“天王,這倆和尚形迹可疑,千萬去不得!”
晁蓋霍地站了起來,戟指厲聲道:“不必說了!曾頭市久攻不下,别無良策,眼前這唯一的法子我必要試一試!”
劉唐見晁蓋一意孤行,勸阻不下,隻得道:“哥哥休去。我等分一半人馬去劫寨,哥哥在外面接應。”
“若天王非要行此險策,那也不必親去犯險,另派頭領率前軍劫營便可。”
晁蓋慨然道:“此戰事關重大,隻能勝不能敗!我不自去,誰肯努力向前。可着薛永、張瑞留一半軍馬在外接應。”
吳用假意無奈地問道:“哥哥帶誰去?”
晁蓋道:“劉唐、白勝、何清、何濤幾個頭領,分二千五百人馬與我前去。”
“人爲欲死,鳥爲食亡。”吳用微微地搖了搖頭,道:“吳用願追随天王左右,護衛天王周全。”
已然天黑,吳用怕找不到晁蓋蹤迹,因而親自做引子。
晁蓋深深地瞧了他一眼,略一思忖,點了點頭,笑道:“兄弟跟着去吧,打下了曾頭市,這功勞你也可以從中沾沾光。”
當晚造飯吃了,二龍山軍馬摘鸾鈴,軍士銜枚,黑夜疾走,悄悄地跟了兩個和尚,直奔法華寺去。
吳用騎着馬,緊緊跟着晁蓋,與他隻落後半個馬身。
馬夫李老六拽着馬兒的缰繩,在他身前步行引道。
此外,離晁蓋近些的人是白勝,他雖是頭領,但馬術不精,夜裏騎不得馬,幹脆拎條樸刀,步行伴随在晁天王身邊。
晁蓋雖披了甲,但隻是件輕便的鎖子甲,與防護嚴密的劄甲相比,對付刀劍切割效果頗佳,對付槍箭穿刺效果要差一些。
天黑得像個老鍋底,烏沉沉地,點點微弱的星光幾不可見。
每個人都是一言不發,默默地向前走着,帶路的兩個和尚牽着條繩子,其後的士兵拽着繩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他們後面。
道路兩邊都是黑黝黝的一片,一陣風吹來左右搖晃、沙沙作響,卻都是連綿的柳木林。曾頭市附近的地勢并不高峻,可是林木叢生,地形複雜,一旦沒頭沒腦地鑽進去,那便是無頭的蒼蠅。
吳用騎在馬背上,感到涼爽的風不時吹拂在臉上,他緊盯着身前不遠的晁蓋,看着他那如山的背影随着馬步颠簸而上下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