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說完這番話,宋太公臉色劇變。
隻見朱仝昂然拱手,又沖着宋太公說道:“太公,我早說了,我和公明哥哥一世人,兩兄弟,皆以義氣爲先。若我貪圖捉拿他的那一千貫賞錢,也不會單人獨馬來到貴莊了。少說,也得帶上三五十個差役是吧?”
宋太公一時低頭不語,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後,才擡起頭來,長歎道:“唉!承蒙朱都頭高義,三郎今生今世,能結交到都頭這麽一位生死兄弟,也是他燒了高香了!都頭且随老漢來。”
說着宋太公帶着朱仝進了另一處屋子,屋中鐵扇子宋清也在,早将朱仝與宋太公的話語聽了。
“承蒙朱都頭看顧,小弟自會相告兄長!”
朱仝打斷了宋清的客氣,直言道:“宋清兄弟,你可知道那唐牛兒嗎?”
宋清點頭笑道:“怎麽不知道!那厮隻是個賣糟腌的,一文不值的幫閑兒。我早幾天便收到兄長書信,請縣中相好的弟兄做一角文書,先把這樁案子推到唐牛兒身上。他那裏緊一分,兄長那裏就寬一分,先把這事葫蘆提的瞞混過去再說……”
朱仝看着宋清翕動的兩片嘴唇,心中越來越是冰冷。
“臨事無急變之才,倒還可以說是未經過大事,一時手忙腳亂所緻;但那唐牛兒終究打奪了宋大哥一場,免了他的牢獄之災,自己卻李代桃僵陷了獄。此時宋大哥便是袖手旁觀也是不該,竟然還要落井下石!”
難道是因爲宋江哥哥殺了人之後,過于慌張,竟然把靈智都蒙蔽住了?
朱仝如此安慰自己,當下壓一口氣,聲音平靜得波瀾不驚:“宋清兄弟,唐牛兒對宋江哥哥有恩,若不救他,豈不是讓江湖上的好漢們處處恥笑,都說山東及時雨,是一個過河拆橋、臨難賣友的奸佞小人?”
這一席話,椎心刺骨,直指宋清胸臆深處,讓他一時間氣也透不過來。聽了朱仝的霹靂之言,宋清心裏“咯噔”一下,人早已經呆愣在那裏。
如此說自家兄長的,還是第一次遇見。
宋太公發覺朱仝眼神的異樣,插言道:“哎呀……都是小老兒擅自主張,險些壞了三郎義氣!”
朱仝見宋太公後悔模樣,心中一松。“卻原來是宋太公愛子心切,出了昏招!”
正思索間,卻聽宋清徐徐言道:“我隻道先混過了這一陣,然後卻再想辦法幫那唐牛兒謀個脫身。卻一時想不到,此舉卻會讓旁人生出誤會!若不是今日朱大哥一言提醒,豈不誤了大事?”
有宋太公提醒,宋清也知道在旁配合。
宋太公滿臉苦笑,隻是一個勁道:“是我慮事不周,是我慮事不周……”
朱仝看了看天色,便道:“時候不早了,朱某便告辭了吧!我去之後,你卻要早早安排,遲則必然又生枝節,卻不誤了大事?”
宋清連連點頭,答應說道:“這衙門裏的使費,卻是要錢的。所有花費,可從我莊上自取莫要一時湊手不及,壞了撈那唐牛兒的大事!”
朱仝滿口答應,帶着一絲失落和懷疑回轉縣城。
三日後,郓城縣中,在王倫、朱仝、雷橫的協力主持下,風波已定。閻婆和小張三都不來做冤家,唐牛兒很快就被放了出來。雖然早些日子過堂的時候屁股上吃了幾十闆子,但公人們知道他是在宋押司身上立過功的,心中看顧,也沒打重。
這時,王倫的錢已經使到了州裏,郓城縣送上去的文書自然沒有駁回來。知縣也在王倫、宋清身上吃透了錢,喂熟了之後便一力主張,出一千貫賞錢,行移開了一個海捕文書,捉宋江。至于什麽時候才能捉到,那就沒有人去操心了。
郓城東北三十裏,王倫一行四人又多了唐牛兒一個。王倫想起經曆了唐牛兒這事,想來朱仝、雷橫也許不會對宋江死心塌地了。
想着想着,王倫嘴角一笑。那唐牛兒在他身側,見他臉上笑得開心,便問道:“寨主,您笑個啥捏?”
李助救出了唐牛兒後,便将身份告知,連宋江拿他替罪的事情也一并說了。對于宋江,唐牛兒失望透頂,但是也沒有過激言語。知曉了王倫等人身份後,也一心入夥,别無所求。
聽到唐牛兒發問,王倫笑道:“我笑隻笑,我一匹馬出門,回去時卻添了頭牛兒,豈不好笑?”
唐牛兒聽到王倫跟自己說笑,并不倨傲,眼圈兒便不由得紅了,隻是哽咽道:“寨主,我唐牛兒百無一能,隻是這一百多斤的臭肉,卻累得寨主出大價錢把我贖了出來,還對我這般親切!今生今世,寨主的恩我是報不盡的,隻盼來世真的替寨主做牛做馬,來補報寨主您的恩義!”
王倫搖頭道:“你看你,卻又來了!你也好,我也好,總歸都先是一個人,而人命卻是無價!能灑把銅錢就将你從獄裏撈出來,我已經占了大便宜了!你跟着我回了梁山,我替你尋個營生,還是堂堂正正的一條好漢!”
唐牛兒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哽咽道:“寨主,早前我偏聽偏信,隻道你是心狠手辣的賊頭。現在看來,您才是咱山東八府真正的及時雨,宋江那假仁假義的殺材,便是給你提鞋也不配……”
對于宋江連累自己,唐牛兒也是心有怨言的。
王倫一擺手,喝道:“住了!唐牛兒,就算宋家曾經排陷你,但你開口殺材,閉口賊坯的,卻不是自取其禍?”
“要知道那宋江在江湖上結識了多少好漢?聽到你這般出口傷犯他,你就是有一百顆頭,也不夠人家砍的!今後管好了自己的嘴巴,莫要隻圖一時痛快,就吃了别人的暗算!”
得了王倫提醒,唐牛兒這才反應過來,點頭道:“寨主的話,都是爲我好,唐牛兒記在心裏!”
心中卻想此前眼瞎,被宋江小恩小惠收買,險些丢了性命,當真不值。如今得遇王大寨主,那真是我的運氣。
李助在旁看唐牛兒流淚,打趣道:“快快擦了眼淚,莫做女兒姿态。”
宋萬也道:“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此由看來,呼保義之名不過虛有其表罷了!”
邊說邊走,五人轉眼出了郓城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