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墜,晚風送涼。三個在路,夜宿旅館,曉行驿道。似這般,走了幾日,來到大名府。
果真是中原繁華所在:
霭霭祥雲,蒙籠紫閣;融融瑞氣,迷罩樓台。舉目青樓畫閣,望眼繡戶珠簾。金翠耀日,柳陌花衢新聲巧笑;羅绮飄香,教坊樂所按管調弦。靜坐香轎,佳人仕女;甩蕩金鞭,公子王孫。集四海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異味,悉在庖廚。伎巧驚客耳目,侈奢長人精神。花光滿路,何限春遊;箫鼓喧空,幾家夜宴。黎庶盡歌豐稔曲,嬌娥齊唱太平詞。
原來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最有勢。那留守喚作梁中書,諱世傑;他是東京當朝太師蔡京的女婿,相較兒子還得用。他也是個能人,将大名府治理的井井有條。
三人走在街上,見兩邊的屋宇鱗次栉比,諸多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公廨等等。街市的行人,有文弱書生、俏麗小娘、白頭老翁、換齒稚童。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四下叫賣不絕,周遭吵鬧不休。
“可到了大名府地界,這一路上可是辛苦!”張龍雖然是個昂藏漢子,可是這連日來趕路也有些吃不消。
此時楊志帶着枷鎖,歉意的沖着張龍、趙虎一抱拳。“一路上多蒙兩位端公看顧,容當後報!”
趙虎也給楊志回禮,歎了口氣道:“指使的大名誰人不知,隻是時運不濟罷了!”
張龍也道:“楊指使隻管寬心,早早在軍中建功!”
三人正說話間,忽見路上行人多了起來,一起向菜市場湧去。
“到菜市口看春決去!蔡家兄弟都在!”
“快點!要不然沒好位置了!”
“據說兩院的全班人馬都出動了,監斬官是梁相公。”
從人群中聽了隻言片語,楊志幾人也知道出了什麽事。楊志想起自是犯罪之身,神情低落。
“這大名府春決,三四年前,我也遇到一次。”張龍見了,連忙轉移話題。“梁相公就坐在刑台正對面的看樓上,朱紅血簽一根根地從樓上扔下來。每一根簽落地後,就有一顆人犯的頭掉下來。”
趙虎也想起自己在大名府的見聞,對楊志說道:“非是這些人膽大麻木,不将性命看在眼裏,而是去找藥引去了!”
本來楊志還奇怪,爲何大名府的人對行刑趨之若鹜,這時倒有些明了。
如今,大名府流傳着一種避邪驅妖的習俗。凡是有人得了“撞克”,撞了鬼神,或被鬼妖纏身,巫婆神漢就給病人吃一種人血饅頭。這種人血饅頭是很有講究的,必須從殺人劊子手那裏獲得。
劊子手行刑時,事先準備下很多饅頭,殺人後,趁關噴血,将饅頭都染了。據說,這種染了血的饅頭就能驅驅妖避邪,百靈百驗。由此,這種血饅頭價格昂踐。
“相傳,這種人血饅頭起源于蔡福蔡慶兩兄弟呢!”
“蔡福,人稱“鐵臂膊”,北京大名府兩院押牢節級,兼棄行刑劊子手;蔡慶,是蔡福的弟弟,任小押獄,也是一名行刑劊子手,生來愛戴一枝花,爲此,都叫他“一枝花”蔡慶。”
張龍趙虎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出一段故事。
蔡福、蔡慶兄弟二人在衙門裏混長了,見别的差事都油水不少,他們一個專事行刑的,沒什麽外快可撈。心裏上很是不平衡,就也想撈點油水。
這天,蔡福蔡慶又去行刑。法場之外,跪着被行刑之人的家眷。家眷旁邊堆放着一大捆燒紙,以便待人死後燒化。
給人燒紙,原來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也是自古留傳下來的習俗,蔡家兄弟司空見慣,壓根兒就沒拿這當回事兒。
過幾天,兄弟二人去朋友家串門。朋友正給死去的親人打燒紙。閑談中,說起這燒紙的來曆。
相傳東漢時,蔡倫發明了造紙術。可是造出的紙沒人買。夫妻二人合計了一個辦法——裝死。蔡倫“死”後,妻子一邊哭,一邊燒造出的紙。不久,蔡倫“活”了過來。
蔡倫告訴衆人,妻燒的紙,在陰間就是錢。他用這些錢,買通了閻王小鬼,就把他放了……從此,蔡倫的紙,成了搶手貨,人死後,紛紛效仿。久而久之,成了民間習俗。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蔡福、蔡慶把這事入了腦子。他們想,我們的老祖宗蔡倫夫妻能使計促銷自己的貨物,我們何不從自身優勢上做做文章?于是,攪盡腦法,想出了“人血饅頭”一事。
他們自己兜售人血饅頭是不行的,必須找人給推銷。找誰?他們很自然地想到了巫婆神漢身上。當時缺醫少藥,病人又多,巫婆神漢應時而興,成了病人的“救星”。二人悄悄地和這些人相勾結,共同編造出了一套“人血饅頭驅鬼邪”的鬼話。
從此,巫婆神漢便用從劊子手蔡福蔡慶這得到的人血饅頭給人“治病驅邪”。此法越傳越神,越傳越邪乎。蔡福蔡慶發了财,巫婆神漢也發了财。久而久之,竟然在民間流傳開,成了大名府一帶的“習俗”。
說這話,楊志三人便到了大名府刑獄司,張龍趙虎領了公文便與楊志話别。
當天,楊志心知梁中書沒得時間提審自己,早早安歇了。
第二日,留守升廳,梁中書升堂問話。兩個公人解楊志到留守司廳前,呈上開封府公文。
梁中書看了公文,再看看楊志不覺唏噓,原在東京時他也曾認得楊志。
當下一見了,備問情繇。楊志便把高太尉不容複職,使盡錢财,将寶刀貨賣,因而殺死牛二的實情,通前一一告禀了。
高俅的人品,梁中書是知道的,感歎一聲。心道你嫉賢妒能,倒是給我送了一員虎将!
梁中書當廳就開了枷,将楊志留在廳前聽用,這可是親信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