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時人們形容縣官有一句俗話:前生不善,今生知縣(一作“今生爲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所謂的“知縣附郭”,就是知縣和知府在同一座城裏,這樣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牽制,疲于奔命,完全沒有了“父母官”的威風。
黃肱這個巨野縣令,是濟州府城的縣令,正和知州同城。所以好多事,他都十分謹慎。
大堂下站着兩個少年,正是原告王信和牛娃,被告則是王家莊的财主王半莊王有貴。
黃肱在這之前已經審過了兩莊案件,這時他沉吟少許,猛地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朱牛娃,你已奴仆之身如果誣告他人,罪加一等,你可知道?”
牛蛙還不過是一個孩童,哪見過這個陣勢,聽這一喝就兩腿打顫作聲不得。
他旁邊的王信卻是有膽子的,見牛蛙不做聲,小聲提示道:“好好回答就是了,不要怕!有我呢,再說一會我大哥就來了。”
聽到王信提醒,牛娃心想王官人讓自己未時(下午一點到三點)拿着契約到縣衙告發王有貴,說他肯定會到,也不知現在在哪裏。不過他也知道,這個時候關鍵還要看自己。想到此處牛蛙有了振作起來,鼓起勇氣恭敬地回答道:“小人知道,小人不是誣告,小人所告句句屬實。”
縣令黃肱點點頭,又目無表情的對王有貴問道:“王有貴,你家的牛倌告你昧下他三年的工錢,總計十貫八十文,你可知罪?”
黃肱和王有貴還是認識的,平時逢年過節王有貴沒少孝敬他,但這時黃肱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王有貴今早眼見牛娃揚言說要到縣衙狀告自己,也渾不在意。誰想中午自己睡回籠覺時,衙役找上門來。聽說是牛娃狀告自己,他匆匆忙忙讓管家帶着契約和自己到縣衙走一趟。
聽到黃肱問話,王有貴不敢像私下裏那麽随意,小聲回答道:“回禀大人,小人不認。這牛倌在我這放牛三年,是有合約的。”這個時候他還在幻想自己契約的天衣無縫。
黃肱聽完王有貴的話,一點不客氣,狠狠一拍驚堂木:“大膽王有貴,朱牛娃也有契約爲證,上邊寫的明白,你還敢诓騙于我。”
王有貴此時也不知今日是怎麽個情況,仗着有契約還有和縣令私下的關系,硬是要一條道跑到黑。他大着膽子說道:“縣老爺!這牛倌年紀雖小,可是個刁民,平日在我家放牛也總偷奸耍滑。今日誣告于我,我有文約在此,望大老爺給我作證。”
黃肱不着痕迹的瞪了一眼,心想這契約還能有二樣不成,但還是耐心說道:“呈上來與我看看!”
早有衙役得了吩咐接過王有貴的文約,然後轉交給黃肱。看罷黃肱一拍驚堂木吩咐道:“來人呀,将王有貴給我重打二十大闆!“
這一下突如其來,把王有貴吓得三屍暴跳,聲音也高了起來。“大人爲何打我,小人冤枉!”
黃肱怒極反笑,說道:“那我問你,你身爲财主,爲何賴朱牛娃的工錢?”
“我那契約上寫得分明,他放牛三年是真,可我不給他工錢也是應該啊!”王有貴勿自辯解道。
“到現在你還不實話實說,你這黑心财主,今日就讓你死個明白!”見王有貴還這麽胡攪蠻纏,黃肱有些惱怒。接着示意衙役把手上的兩份契約都拿給王有貴看。
王有貴小心翼翼拿起兩契約章約一看,立時“哎呦”了一聲,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半天沒有合上。
隻見合同之上“每日三餐,不再取一文錢。”卻變成了“每日三餐,朱再取一文錢。”
“我清如水明如鏡,難道還會斷錯!”見得王有貴的醜态,黃肱小小得意了下,一捋胡須吩咐道:“今有不義财主王有貴坑騙牛倌朱牛娃三年工錢一貫八十文,證據确鑿。判其當堂付給朱牛娃工錢,另打大闆十下以儆效尤。”黃肱不由分說當堂就要懲治王有貴。
“大人這契約是假的,當時我明明寫的是“每日三餐,不再取一文錢。”這時王有貴也顧不得别人發現自己的吝啬貪婪,直接喊出了自己當時立約的内容。
“哦!那誰人能給你作證?”屢屢被王有貴打斷自己說話,當衆挑戰自己威嚴,黃肱早就不耐煩了,但這時還是問了一句,心想一會定然狠狠教訓王有貴一下。
聽了這一問,王有貴扭頭看向跪在自己身後的管家,當時立約自家的管家也在,可是這人也給自己做不了證啊!而在這縣衙大堂之上,縣令威壓之下,王有貴的管家害怕的大氣也不敢喘。
“大人!我來作證!”正當這時堂下傳來一句。
王有貴聽了這一句真是喜出望外,簡直要蹦了起來。但等王有貴一回頭看見來人,他整個身體又不自然了起來。
隻見王倫小步快走到大堂之上,長長一揖到底,躬身道:“老父母在上,學生王倫有禮了,望大人饒恕學生不宣而來之罪!”
秀才王倫!黃肱也是認得王倫的,這是縣學近年的才子,還在州縣裏獲得了秀才的身份。
隻見王倫一身白色長袍,腰間佩戴玉環,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束已銀色頭冠,站在堂上,身軀筆直,更顯卓爾不群。
“你身有功名,本官準你不必跪着回話。”将王倫和王有貴一比較,高下立判。黃肱也不計較王倫當堂闖入之罪,還向王倫示已寬厚。
”老父母大人在上,今日學生來作證!朱牛娃的契約是我所寫,是千真萬确的。朱牛娃狀告王有貴之罪,确有其事。”王倫來作證是真,卻是來給牛娃作證的。
另一邊跪着的王信和朱牛娃見到王倫來到,底氣頓生,朱牛娃一時忍不住還哭了出來。
“王有貴!朱牛娃有王倫作證,你可有人證?”黃肱又把矛頭指向了王有貴。
這時王有貴早已吓傻,好好的契約怎麽會變,王倫這小子竟然給放牛娃出頭。一時間各種問題紛至沓來,王有貴頭痛欲裂作聲不得。
“既然不說話,那便是沒有了。”黃肱直接宣判,再不給王有貴機會。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他已經夠隐忍了。“今朱牛娃狀告王有貴一案,人證物證具在,案情屬實。宣判如下,着令王有貴償還朱牛娃工錢十貫八十文,當場畫押。”略一停頓,黃肱對王有貴宣判道:“王有貴毀約貪财還拒不認罪,藐視王法,判打三十大闆以儆效尤。并罰沒王有貴五貫錢,交付衙門做公費之用。”
一聽宣判王有貴整個人癱倒在地,還要打三十大闆?慌裏慌張連忙求情,喊道:“大老爺,别再打,我願給他工錢。大老爺饒命……”
那邊黃肱不做聲,衙役哪敢耽擱,架着王有貴就出去行刑。
三十大闆打完,王有貴整個人早已人事不省,王家的管家付了銀錢。退堂後和幾個奴仆背着王有貴在一衆人的指指點點下逃回王家莊。
“多謝恩公!多謝恩公!”出了衙門,牛娃要回了工錢,喜極而泣,跪在地上向王倫道謝。
“不必如此!”王倫一伸手攙扶起牛娃,想了想又說道:“今後你若無去處,就跟着我吧!”
“多謝……”牛娃一聽王倫要收下自己,還要跪下道謝,卻被王倫一把拉住。
王信在一旁嘿嘿傻笑,不時看向王倫,就差将得意寫在臉上。
“這次多虧了你,做的不錯!”誇贊了王信一句,王倫當先往家走去。
這牛娃的契約怎麽會變呢?
卻原來是王倫爲牛娃嗚不平,将兩份文約調了包。王信不是押送牛娃到了王有貴家麽,關鍵就在于誘導王家拿出契約來。趁着王有貴對王信的戒心小,他和牛娃相互配合,将頭天晚上王倫改好的那份拿在手裏,将王有貴的那份偷換給牛娃。将“每日三餐,不再取一文錢“的“不“字改成“朱“字,就變成“每日三餐,朱再取一文錢”。
散了大堂之後,看了經過的人們紛紛去和别人炫耀自己今天在衙門看到的事情,王倫兄弟幫助牛娃讨要工錢的事情也一傳十十傳百。
誰也沒注意到,最後從衙門内堂走出來一位小小書辦,手裏拿着王倫改了的牛娃的契約,眼睛隻看着上面的“每日三餐,朱再取一文錢”一句。
“有意思!呵呵,有意思!”口中念叨了兩句,這人又将契約放回了自己懷裏出了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