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城看着對面緩緩行來的人,有一瞬間是呆愣的。
半晌,她才慢慢朝他走過去,小柱子識相地沒有跟着。
雪慢慢下着,不大,與滿山的紅梅映襯,仿若仙境。
如果說,風是一直漂流的旅行者,那麽這雪,就是它人生的過客,與它在空中碰觸,最後去依舊分離。
唯一的不同,或許就是這雪,因爲曾經和風相遇,已經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就像她一樣,因爲蕭清珏這一陣風,偏離了屬于她的人生。
在離他一步遠的距離,她停了下來:“相國大人,許久未見,真巧。”
蘇傾城笑得坦然,緊了緊身上的狐皮大襖,一手扶着肚子,一邊道。
蕭清珏今天依舊是濃妝,隻是哪怕是這樣的妝容,他的眼睛下面,青色也很明顯。
他一身青色常服,沒了那讓人晃眼的紅,有一刹那,都讓蘇傾城覺得陌生。
實際上,她們初見之時,他就是素顔加黑衣的。
可是這幾個月的時間,她已經不習慣他如此素的裝扮了。
“不巧。”蕭清珏臉上沒有表情,向前走了一步,看着蘇傾城,“我在等你發現我。”
蘇傾城猛地擡頭,就看到蕭清珏的目光,很專注地落在她的臉上。
像是夜晚落下的月華,被緩緩流動的空氣,暈染成了清漣,纏綿了人心,讓人憶起了曾經。
哪怕那曾經,充滿了利用,但在一瞬間,也讓蘇傾城鼻子一酸。
她輕輕撇開頭,看着這梅林,不遠處,似乎有一片斷崖,順着看過去,能夠看到遠處模糊的景緻。
又仿佛花了眼,被過往的一切給占領了目光。
“相國有事嗎?”
既然不是巧合遇見,那麽定然是找她有事。
蕭清珏收回自己的目光,側過身,聲音恢複了冷清:“嗯,你肚子裏的孩子,準備什麽時候弄掉!”
這句話,讓蘇傾城神色一動,随即擡頭看着他:“你知道了?”
蘇傾城伸出手,扶住一旁的梅樹,面色有些發白。
雖然知道,蕭清珏知道這件事,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但是,在這一刻,她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可憐。
無論她對身邊人再好,他們的第一個主子,都不是她。
是誰說的?
明時?離寞?還是……玲華?
蕭清珏轉過頭,看着她這副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傾城,你總不會以爲,她們跟了你,就是你的人了吧?”
他的話像是同情,又像是在笑話她天真。
總之,蘇傾城擡起頭,也笑了起來:“怎麽會,傾城會時刻記得,如今傾城擁有的一切,都是相國給予的,除了相國,傾城本就無所依靠。”
她這句話說得諷刺,蕭清珏卻像是當了真:“嗯,你說得對。”
蘇傾城每一次和他說話,都覺得戰戰兢兢。她撇開頭:“相國是想吩咐傾城嗎?”
蕭清珏沒有說話,等蘇傾城等得不耐煩,擡頭看去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她身邊。
她還來不及後退,腰就被攬住了。
“俪嫔娘娘,離二皇子遠一點,淑妃娘娘可不會這樣,讓你接近她的兒子。”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明明沒有什麽起伏的話,偏偏讓蘇傾城心中大恸。
她以爲他會一直抱着她,誰知,在說了這句話之後,他就放開了她:“這一次黑皇山之行,你不能待在宮中。”
“爲什麽?”蘇傾城皺眉道。
她知道這一次祭祀,隻是表面,隻是幌子。
真正的兇險,是尋寶之行。
“沒有邵鳴笙護着你,你以爲,後宮的那些女人,會放了你?”蕭清珏面無表情,語氣更是平淡。
“她們沒那麽大的本事。”蘇傾城轉過身,對此,她根本都不在意。
“不。”蕭清珏冷冷地勾唇,“後宮中的女人,你不能小看,你要知道,她們每個人的手裏,都不幹淨。”
聽到蕭清珏提起“每個人”,蘇傾城已經将自己的代入其中。
發現,果然,連她的手上,都已經落了不少人命。
“能不能去祭祀,根本就不是我能夠決定的。”
祭祀和大家族舉行祠堂拜祭一個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參加。
尤其是她這種連妾都算不上的女人。
“所以,你得讓他帶你去。”蕭清珏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意味深長地道。
蘇傾城頓時明白。
他這是,讓她加快将這個孩子落掉,那個時候,她求什麽,邵鳴笙都會答應的。
“會适得其反。”蘇傾城轉過身,心裏有些不情願。
哪怕懷着這個孩子,她每幾天都會受一次大苦。但是卻依舊不願意将她落掉。
追根究底,肚子裏的,是她的孩子。
她這輩子,第一個孩子。
“如果到時候我流産,身子不行該怎麽辦?”
“必須去,留在宮中,你必死無疑!”
蕭清珏的語氣不容置疑,他最後看了她一眼,就轉身離開。
他的背影很單薄,青衣被風吹起,衣角像是蕩起了水紋,足以見得,他穿得多單薄。
在這冰天雪地中,隻着一身單衣的他,總給她一種,被整片世界隔離的感覺。
這個人,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懂過。
“小主,你沒事兒吧?”小柱子見蕭清珏離開,趕緊上前,扶住了蘇傾城。
蘇傾城擺了擺手,讓他松開,便大聲朝蕭清珏的背影道:“我明白了。”
她的聲音,讓蕭清珏的背影一頓,卻沒有回頭看她。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蘇傾城才猛然反應過來。
對于這個男人,她似乎一直都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
似曾相識。
剛才他那蕭瑟的背影,似乎也曾經在哪裏見過。
“小主。”小柱子輕聲叫了一句。
蘇傾城轉頭看向他,他的臉上,是純粹的擔憂。
比起其餘幾個人,他的身世最單純。
蘇傾城扶住他的手:“小柱子。”
“小主,有什麽要吩咐奴才的?”
她邁開腳步,神色平靜。
“以後,我交給你的事兒,不要告訴任何人。”
小柱子一聽這話,先是一愣,随即大驚。
小主這是,不信任小寶子他們嗎?
他想要開口說什麽,卻在最後,低頭:“奴才省得。”
這輩子,隻有蘇傾城一人,對他那麽好過。
隻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