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方本來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渾然不把幾個幕僚的話放在心上,可聽到這裏,也是吓了一跳,趕緊否認。
那幕僚一見這麽說有效,便變本加厲的道:“如何不是?校尉且憶前事,幽州之兵自從将軍建軍以來,可曾有過敗績?皆全勝也!哪怕強如王浚、慕容之流,兵鋒所指,也要黯然,将軍統領這般強軍,隻要排兵布陣,便可如将軍所言那般,碾壓過去,哪裏還要這般冒險?”
張方本來聽着還有點擔心,擔憂陳止責罰,辜負了陳止的信任,可越是聽這個幕僚說話,越是感到不快,忍不住便道:“将領領兵在外,爲勝戰故,本就該自己思量,根據戰況不同,輔以适應戰法,若按着你的說法,那咱也不用将領了,直接把兵馬派過去,一路平推過去,豈不是敵軍皆敗了?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
見那幕僚還要再說,張方不免煩躁,但知道這人實是好意,不想自己冒險,便還是押着火氣解釋着:“我這些兵馬,是爲了去征讨高句麗而領出,你們都是搞文章的、出主意的,不知道練兵的辛苦,咱們幽州練一個兵,和其他人的兵可不一樣!白面饅頭管夠!大肉每頓都有!加上一年到頭的習練,兵刃、铠甲不知道要毀壞多少,而兵卒又付出了多少辛勞!老子的命是金貴,但他們的命也是命!”
說到這裏,他注意到口氣有些重了,又壓低了聲音,道:“宇文部也不是弱者,在昌黎經營了幾年,底子是有的,幾乎月月打仗,都是經驗豐富的戰士,相比之下,我帶的三千多人,大部分都是新兵蛋子,雖然見過血,可那都是土匪、賊人的,哪能和沙場相比,若我冒一點險,就能避免兵卒枉死,那可就太好了,這好兵的用在關鍵的地方!打高句麗那群賊人才是正道!”
這番話一說,幾個幕僚也是一愣,他們着實沒有想到,這看來隻是張方尋刺激的舉動,背後還有這般仁義的念頭。
畢竟是讀聖賢書而出仕的,對這樣的舉動多少還是推崇的,于是幾個幕僚對視之後,便不再追着勸阻了,隻是告誡其人必須小心。
張方松了一口氣,然後大手一揮,笑道:“咱們的人控制住局面了,就是讓這些宇文部的人低頭了,這次攻伐,不見得是壞事,拿下了宇文部,絕對有利于未來咱們玄甲軍在東北施展拳腳,況且再征高句麗,也不是容易的事,單靠咱們這三千人不夠,但算上幾萬宇文鮮卑人,那就差不多了!給我幾個月的時間,興許還能将那邊疆賊國滅掉!”
幾個幕僚都搖了搖頭,隻當他是得意忘形,胡吹大氣,所以沒有人接腔。
說話之間,周圍響起陣陣腳步聲,一名名黑甲兵卒從各處聚集過來,護衛在張方的身邊,又将包括宇文開在内的一衆宇文貴族圍住,小心的警戒起來。
這裏本來就是宇文部的統治核心,宇文部的兵馬雖然不少,但最精銳的護衛力量卻已被擊潰和繳械,周邊的兵力要調動過來,可不是幾個時辰就做得到的,所以這些貴族可以說是毫無抵抗力,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張将軍,你剛才不是說,隻要撥亂反正,就既往不咎麽?我們納爾氏願意依附,指認宇文氏的惡行!”
“我等也是!還望張将軍能開恩,将我等放過!”
“我們是無辜的,是被那宇文氏裹挾!他們宇文氏早就圖謀不軌,卻一直瞞着我等!或許早就和高句麗勾結在一起,我等願意配合搜查!”
……
那些大姓頭領,見宇文氏大勢已去,加上先前的醞釀,立刻開始跳反。
張方樂得這般情景,如此一來,宇文部分崩離析,那就更容易控制了。
看着這般景象,就有一個副将搖頭說道:“這群鮮卑人果然是喂不熟的狼崽子,咱們幽州對他們可謂仁至義盡,沒想到一個個的還存着反叛的心思。”
另外一人就道:“此次來前,密諜司那的局勢分析中,就有一個提示,說是宇文鮮卑很有可能暗中和高句麗勾結了,現在一看,果然不假啊!還是校尉英明,識破了他們的僞裝!”
張方的一名幕僚過來,問張方道:“這次宇文逸豆歸請校尉過去,顯得倉促了點,咱們剛剛抵達,安營紮寨的時候,他就派人過來,但總體來說處置的滴水不漏的,校尉是怎麽發現他暗藏禍心,埋伏了兵馬的?”
有人也點頭道:“是啊,本來咱們出來之前,将軍還說可以借助宇文鮮卑之力,和他們一同攻伐高句麗,但若非校尉及時看出這些人背地裏的準備,即使這次沒有被他們暗害,但帶着這腦後有反骨的人去攻伐高句麗,也是後患無窮啊!”
張方哈哈一笑,沒有仔細訴說,隻是道:“我觀宇文逸豆歸言語中頗多破綻,加上他幾個屬下神色不對,才能窺破虛實。”而後便閉口不言,居然給兩個幕僚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兩人并不知道,張方其實被問得慌了,他如何能說自己隻是不喜歡那宇文逸豆歸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被頂撞了兩句後,想過去教訓教訓其人,沒想到陰差陽錯,反倒是鬧出了這般動靜?
真要是實話實說,這兩個幕僚怕是立刻就要口誅筆伐,光是說自己還不過瘾,更要寫信給将軍府告狀了!而且他營造出來的這股愛兵如子、大義凜然的形象,可就瞬間崩塌了。
但話說回來,張方卻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他本就不喜鮮卑人,對宇文部并不信任,對方能做出這般事來,他絲毫也不意外。
就看之前那宇文逸豆歸的表現,也不可能爽快的給兵給糧,現在這樣,一刀砍掉腦袋,震懾宇文部族之人,再統領其部,就方便很多。
至于這些鮮卑人的嫉恨,張方絲毫不放在心上,大不了就把這群人都派出去當炮灰,在和高句麗的對戰中都消耗掉,一邊滅敵,一邊減少隐患,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對,還能減少自己兵卒的死傷,這是三全其美啊!
對張方而言,自己的兵馬是要體恤的,其他人的兵卒就和自己無關了,死多少都不可惜。
“行了,這族中不少大姓被挑動的有了異心,宇文逸豆歸授首,情況固然是麻煩了一點,但正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滅了宇文部未必就是壞事,你們梳理一下局勢,我去整編兵馬。”
張方說着,見兩個幕僚又要再說,就擺擺手,說出了看法:“過去幽州收縮實力,需要有個人看門,宇文部就橫在這裏,如今既然進軍平州,哪怕暫時不拿下此州,也要親自經營門戶了,宇文部的存在就很尴尬了,若他們識相,順勢低頭,循七品義從之例,還有活路,而今既然心存不軌,滅也就滅了,還能警告高句麗……”
“但此舉,怕是要讓周邊部族心存戒心……”
“怕什麽?這些小族,畏威而不懷德,就該亮拳頭,說仁義是沒用的!”張方顯然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行了,你們将這城中的事處理一番,我去收攏人手,繼續東進,等咱們抵達遼東,那高句麗說不定知道了這裏的消息,要主動撤退!”
兩個幕僚無奈,隻得遵從,但當夜還是寫了書信,寄往薊縣。
此處距離薊縣不遠,次日晚上信件便就抵達。
隻是陳止拿到這封信,沒有立刻拆開來看,而是先打開了另外一封。
這封,是從南邊寄來的,裏面寫着的是有關石勒南下,破了守軍,兵圍洛陽的消息。
“三王在被圍之前,帶着皇上逃離了洛陽?想要入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