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又有幾個人過來請示他,陳午一一吩咐,分配得當、條理分明,便是劉琨也不由暗暗佩服,覺得這個自流民而起的校尉,果然是有一定本領。
不過,對陳午所謂的兇蠻說法,劉琨卻不相信。
剛才陳午說話的時候,可不是與匈奴俘虜對話,而是面對自己的部将、屬下,和親近之人交代事情,哪需要用這般手段?很顯然,是因爲戰場刺激,以至于這陳午情緒激蕩,于是真情流露,說出了肺腑之言後,意識到影響不好,還有外人在場,于是說兩句話掩飾一番。
可明白了這點,卻也讓劉琨憂慮起來。
莫非這幽州軍内部的主戰派,已經開始躍躍欲試,難以自制了?
這并非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在親眼見過幽州玄甲軍的本事之後,他更覺得此事極有可能,擁有這等戰力,哪怕人數不多,隻有三四萬人,也足以橫掃北地,樹立權威,幾乎沒有失敗的可能。
穩勝的事,必定帶來戰功和晉升,以及其他諸多收獲,如何還能忍得住?
從這個角度來看,陳午等幽州軍方渴望戰争的心思,完全合情合理,再正常也不過了。
這邊,劉琨明白了緣由,那邊,陳午在交代了一番之後,又在回軍的路上過來繼續解釋:“先前那些話,确實是爲了迷惑敵人,這也符合我家将軍的主張,講究一個相互威懾、戰略平衡。”
你就編吧!
劉琨臉上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心裏卻嗤之以鼻,知道這個軍頭分明是擔心自己亂說,造成影響,對他不利。
這可不是劉琨自視甚高,他很清楚,以自身的身份和名望,隻要抵達幽州,必得陳止親自接待,然後委以重任,而且是那種能時常與陳止見面的位置,其中緣故,不問可知。
這種局面,就導緻了劉琨的話,可以直接傳到陳止和最高層的文臣耳中,可以想象,一旦那些人知曉了陳午的話,會作何感想。
這些心思放着,劉琨卻沒有打算用作爲要挾,用這等事情去威脅一個掌握兵權、看起來還頗有本事,尤其是與陳止可能存在血緣親族關系的校尉,絕不是個理智選擇,他不僅不會爲之,還會教育兒子不可爲之。
相反,此事處置好了,實是一個用來拉近關系的絕好時機。
于是接下來,劉琨并未多言陳午之言,仿佛忘了這點“小事”,轉而詢問起所謂“相互威懾、戰略平衡”之說。
陳午見劉琨這麽上道,越發客氣起來,就詳細分說了陳止的一番主張,聽得劉琨驚異連連。
劉琨本來是想要轉移話題,可等真的聽了講解,不由意外起來。
陳止的主張,說起來倒也簡單,古已有之。
簡單概括來說,無非就是敵人、勢力之間,相互保持戰力平衡,從而相互制約,不至于雙方陷入大戰,相互之間靠着武力,維持表面和平。
這樣的例子其實很多,從先秦時候的諸國并立,到幾十年前的三國對峙,都可以算作這般平衡,隻是有的時候,是兩個弱的合力起來,與強的一方對峙,從而維持平衡。
但這樣的平衡,持續的時間不長,很快就會被打破。
如果說有什麽例外的話,恐怕就是原本曆史上的南北朝對峙了。
隻是南北朝的南北兩方,看起來勢均力敵的維持許久,但内部卻不斷換代,而且南北攻伐不斷。
北邊,從北魏到東西兩魏,以及後來的北齊北周,内部也在走向對立平衡。相比較而言,南邊經曆宋、齊、梁、陳,看似平穩過度,其實在慢慢消耗元氣,有的時候,南方是靠着與北邊對峙,才能保持内部的完整和統一。
在眼下這曆史分支上,還未有南北朝對立的事實,可劉琨靠着自身見識,也認爲這般平衡,實是雙方比拼内力,看誰先把準備工作做好,積累足夠的實力,然後決出勝負,打破平衡,是一種拖延戰術。
“如此說來,當下是以武促和,謀劃發展時間與空間。”
“不愧是劉府君,一句話就說到了重點!”陳午稱贊起來,但重點還是要捧自家老闆,而他背後的陳止,那觀點确實讓劉琨意外,甚至有些驚訝——
陳止在戰力平衡的基礎上,提出了一個新的觀點,就是要确保自身武力,能将敵人完全摧毀,在未能達到這個水平之前,就先維持表面均勢,造成一種,别人和我差距不大的假象。
“當下,就是将向幽州這邊伸出爪子的勢力,狠狠打擊!連爪子,帶胳膊,一起砍下來,讓他們知道厲害!這種威懾,才能保持大緻的平衡!”
陳午說着說着,注意到劉琨的表情,話鋒一轉道:“劉府君你此來是何用意,某家知曉,将來也是自己人,這些早晚都能知道、接觸到,說了也不要緊,以你的學識,去了薊縣,肯定要得重用,你也是帶過兵、和匈奴打過幾年的人,未來在将軍府,可得多多爲我兵家說話!”
劉琨擦了擦汗,放心下來,他确實有些擔心,聽了這些會有不測,既然是都能接觸到的,那想來是沒事了。
可是冷靜下來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
什麽叫擁有完全摧毀對方的武力?這話的口氣,未免太狂妄了吧!
想到這裏,他先是不信,進而眉頭一皺,懷疑起來,卻沒有追問,否則就顯得不敬了,哪怕心裏再怎麽懷疑,總不好當面質疑。
于是他又轉變了話題,順勢道:“這麽看來,幽州是着重發展兵家軍力的,難怪能這麽快就找到我等,在下沒有事先派出求援之人,沒想到在荒郊僻野,幽州亦有大軍駐紮!”
陳午卻指了指前路,說道:“等會到了一處地方,先生就該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