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在很短的時間内,就整理好了思路,而且不是臨時想的,在前來此地的路上,甚至在與拓跋郁律結伴逃遁之時,與之交談、試探,就已有了念頭雛形,可謂深思熟慮,這時越說,思路就越是通暢起來——
“草原部族,來去如風,勢大則投,勢弱則去,拓跋郁律若入七品,旁人見之,自是覺得他勢力不夠,所以投奔一個部族,而後就有諸多拓跋族人會以他爲參照,也來投奔,最終在七品鮮卑之中,形成一個大姓。”
“但這樣一來,他不是更好拉攏人手麽?”冉瞻再次忍不住詢問,臉上還有思索之色,“你說他在幽州可以拉攏旁人,但幽州是朝廷體制,輕易不會放棄了中原的富貴繁華,跟着他去草原吹風吧?”
陳京卻搖搖頭道:“非也,冉将軍如今貴爲校尉,又得主公看重,前途光明,自是看不上拓跋招攬,但若是以前呢?”
冉瞻一愣,心中一想,頓時覺得此話有理。
現在自己有兵有權,還有諸多好友,更得陳止看重,前途一片光明,家族、宗族都來投奔,個個奉承,日子過得有模有樣,還能沙場立功,真個順心無比,但如果是以前,他一個破落兵戶之子,就算家裏有點底子,拼命掙紮,又能走到何等程度?若是這時候,那拓跋部許以地位,說不定就舍得一身剮,貨與其人了,哪裏還管什麽華夷之辨!
“不隻冉将軍這般兵家出身,還有些人更會動心,”陳京說着,不看冉瞻,卻瞧陳止,壓低聲音道:“便是那寒門子弟,如今天下不穩,不少人說是天災人禍,但依我來看,還是人禍居多,鬧事之人多爲流民,隻是但凡能成氣候的,無不有世家破落子弟、寒門傑出之人統領,這些人學得文武技,卻晉升無門,最後落草,乃是常态,我居塞外這些時日,就見過不少中原寒門之人前去投奔。”
陳止一聽,頗爲詫異的看了陳京一眼,這才知道這個族中子弟,竟有這般見識。
高并忽然開口道:“主公剛才于大帳中就曾言,衛氏入拓跋後,便建議單于拓跋猗盧廣納漢士,而拓跋猗盧也見慕容崇漢,興建棘城,頗有成效,便采納了建議,往去投奔之人日益增多,還有不少在中原失勢的家族,舉族投靠!”
陳京看了高并一眼,微微點頭,繼續說道:“不錯,亦有中原世家子弟前往投奔。”
陳止感慨起來:“這是投報無門,才隻能選此道路,上品無寒門,寒門想要一展所長,總要找個地方的,你說的不錯,若是拓跋郁律投奔幽州,繼續以拓跋猗盧的理念招攬人手,要不了多久,幽州乃至北地的寒門子弟,都會知道他這号人物,這投奔塞外,本就是北方人居多,幽州尤甚,未來當有新政,以期改善。”
陳京聽着,立刻就想到了代郡的篩選之制,當初将軍府選職,正是通過篩選,很是找到了不少人才,自己面前的這個高并,似乎便是由此出身。
這麽想着,他又看了高并一眼,卻見後者依舊不動聲色。
倒是冉瞻又問:“那去了草原就不同了?七品鮮卑裏,胡人不是更容易拉攏麽?”
“這又不同,”陳京停頓了一下,“七品鮮卑本就被主公下了一層制約,有七品之分,自下而上,皆有所求,各有優劣,而且對部族而言最爲重要的,乃是人口與牛羊,七品鮮卑的女人,多數還在幽州,他們暫時隻能分批次回來探望,至于那下一代的孩童就更不用說了,連蒙學都開始用聖賢之言,要學《師說》,即便是來投奔拓跋郁律的,一旦加入這個體系,也要受到制約。”
高并也點頭道:“不錯,隻要加入七品之中,即便人走了,後代也要受到影響,而且一旦進入,就不單純是投靠拓跋郁律了,而是一步步被七品同化,最後能跟随拓跋郁律的人,恐怕也就是十之三四,但餘下之人,卻已算是人口增長。”
本來不回來的人,因爲拓跋郁律來了,最後走了一半,卻還是賺了一半的人口。
陳京點頭同意,但沒有順着這話說下去,而是轉而提到了一人:“另外,還有個治理之法,就是再引入一個大姓。”
陳止眯起眼睛,示意繼續。
陳京就提到了一個名字:“慕容翰。”
冉瞻與高并皆側目。
這位慕容單于的長子,因是庶出,在族中并不得勢,過去慕容氏還看重他的武勇,但随着勢力大增,内部争權奪利越發激烈,在幾名單于子嗣的推動下,慕容翰領兵過來支援陳止,就仿佛被發配了一樣,沒人再将他招攬回去。
這次慕容仁襲擊幽州,最後與陳止交戰,也沒誰考慮過慕容翰的處境,換成其他人,怕是先就要拿他祭旗。
結果,陰差陽錯下,代郡方面還讓慕容翰去聯絡慕容部,最後是将軍府内部又發令将人追了回來,前前後後也表現出将軍府内部的一些問題,也被陳止記下,準備改進。
眼下,慕容翰其人正好端端的在薊縣待着,沒想到卻被陳京提起。
“慕容将軍當下處境堪虞,又不好在幽州任職,不若便讓他加入七品,正好引入慕容大姓,當下七品義從裏,乞伏、秃發爲三品,段氏爲四品,是其中大姓,若有拓跋加入,或許要位列二品,一下就蓋過了三家,若是太低,又無法讓拓跋郁律甘心,其人若去,難以掌控,倒是浪費,不如就引入慕容氏,也爲二品,等過些時日再找個機會,将其他三家都提拔品階,相互制衡,最爲穩妥。”
“若讓慕容氏加入,豈不是給了那慕容部介入和影響七品鮮卑的機會?”冉瞻不由皺眉,“那慕容翰對慕容部可沒有死心。”
“反過來,咱們對慕容氏豈非亦有可圖?”陳京卻沒有膽怯,“若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無非是覺得敵強我弱,而今征北将軍府名震北天,草原部族哪個聽聞将軍之名不懼?怎可諱疾忌醫?正該行大事!”
陳止聽着,笑道:“這話不錯,不過七品義從畢竟是輔佐,幽州兵卒才是根本,我可不想草原上去了慕容、拓跋,又多了一個七品稱霸,其中如何,你自把握,塞外之地,其實不是久留之處。”
陳京聽完,猛然驚覺,頓時冷汗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