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代郡兵營就像是一座盤踞在大地上的巨獸,原本在黑暗中沉睡,衛雄所帶領的兵馬,卻宛如洪流一樣,自屯鎮中沖擊出來,直撲這頭巨獸。
此時此刻,巨獸眠醒,火光通明,密密麻麻的人群伴随着火把的光輝,星星點點的從四面八方彙聚過來,将衛雄帶領的兵卒洪流圍住、擋住!
兵卒洪流也是人群構成,本來充斥着一往無前的勢頭,浩蕩洶湧,但在鼓聲響起的時候,勢頭卻驟然一頓,随後勉強恢複,隻是浩蕩依舊,失卻了洶湧,沒了之前那股兇猛的勁頭,在代郡武卒的阻擋下,像是從河道中被引入了一個水池,徘徊、掙紮,難以前行。
這個時候,後方鳴金聲起,更讓本就遲滞的兵卒洪流再次震動,前方還能勉強維持沖擊之勢,後方卻已有了潰散、崩潰的趨勢。
“首尾相異,這是軍陣要前後斷裂的征兆啊!”
正像衛雄預料到的那樣,着後面鳴金聲的響起,他所帶領的這支軍隊徹底陷入了混亂之中,這個時候,無論是進攻還是撤退,都隻能助長混亂。
但衛雄并沒有聽之任之,哪怕是到了這種時候,自家兵馬前後割裂,他依舊在傳達着命令。
“通告全軍,越是在這種時候,越不能混亂,若是後退,死路一條,唯有前進,還有一線生機!”衛雄一刀劈出去,逼退了一個試圖偷襲自己的兵卒後,朝負責傳訊的副官吼叫起來,隻是他這邊話音落下,前方襲擊之人再次襲來。
那副官也不耽擱,同樣逼退了兩名圍攻過來的代郡武卒,試圖脫身出去,傳遞命令,隻是不等他找到空當,又有兩名兵卒逼近過來。
當當當!
一連串密集的兵器碰撞聲中,衛雄的心卻是逐漸沉了下去,他注意到與自己交戰的幾名兵卒,不過是普通兵卒的裝扮,偏偏戰技娴熟,與自己對戰都能有來有回,甚至讓自己難以前行。
要知道,作爲世家出身的将領,衛雄自幼便習文練武,即便家族破敗,但靠着祖輩留下來的一些錢财,依舊可以在打熬身體上投入大量的資源,讓他的營養膳食能夠跟上。
所謂世家文富貴武,世家當道,想要做學問,有個家世才算是敲門磚,而要練武功,更要營養跟得上,不至于練垮了。
衛雄有一副健壯身體,武藝也遠超常人,比不上冉瞻這樣的武學奇才,但也超出尋常好手。
隻是,從前與旁人交戰,他帶人沖鋒的時候,最多是有小股人馬阻攔,都是被一沖而散,便是那阻擋之人,也難有他一合之将,但面對代郡武卒,看着四面八方武卒接連撲來,卻像是陷入了泥沼,連小小兵卒都能和他戰個來回了。
“不對!這幾個小卒,單論個人武力,都不是我的對手,我一刀下去,他們就難以招架了,要後退緩沖,看那表情和力道的反饋,有人甚至握不住刀劍了,之所以能與我纏鬥,讓我不得寸進,靠的不是武藝,而是幾人組成的陣勢,面前這幾人攻守間章法分明,其中一個人不敵,立刻退下,兩邊便補充進來,如此聯手,便生源源不絕之勢,即便是我,一時之間也無法攻破,當真精妙!這等幾人陣勢,是從何學來?莫非是那位征北将軍傳授?”
身居北地,又是中原出身,出仕的也是草原一大勢力,衛雄對幽州代郡的了解算不上貧瘠,不過因爲拓跋六修等拓跋部的保守勢力,對代郡勢力存在敵意,所以在描述陳氏時多有污蔑、貶低,但并不影響衛雄研究代郡兵事。
他知道代郡武卒從征兵、成軍、操練、征戰,幾乎都是陳止一人主導,軍陣更是陳止親自編錄,過去隻聽聞大方面的軍陣十分精妙,未料連單獨一個小隊的配合,都有這般精巧的設計。
“這種幾人之間的相互配合,彼此間進退有據,能在很大程度上能減少個人武藝的作用!這些人是如何操練出來的?”
看似簡單的小隊陣型,操練起來卻并不簡單,在當今這個時代,當兵的人,即便是在中原,也多數屬于那種文化程度較低的,操練隊列都有困難了,何況是單獨幾人的小配合?這裏面涉及到戰場各種情況的應對,對個人的理解力、記憶力和執行力,有着巨大考驗。
“一支軍隊中幾十人、幾百人能有這般操練水平,就能說是精銳之兵了,其中佼佼者,還能作爲斥候,行那要緊之事,但這代郡兵營中,有多少這等精通小隊配合的?莫非幾千人?”
想到這,哪怕以衛雄的心志,也不由驚疑不定,額頭逐漸現汗。
另一邊,幾經周轉,他那個負責傳令的副官,才在扈從的護持下,勉強開辟了一條空路,過去傳令,可衛雄見狀卻明白,這時候去,黃花菜都涼了,還能有什麽用?
果然,這邊空路一出,副官還沒有沖出去傳令,先有幾個人沖進了包圍圈,給衛雄帶來了壞消息——
“啓禀豪帥,後軍已被敵軍截斷,我等難以傳令!”
一聽這話,衛雄本就蒼白的面孔,越發難看起來,甚至精神恍惚之下,被圍攻他的代郡武卒抓到空隙,一槍刺來,傷了手臂!
這還是衛雄身手矯健,關鍵時刻躲過了槍頭,否則那槍尖兒就不是刺在手上,而是直接紮在心口了!
即便如此,手臂傷勢還是影響到了動作,使得衛雄接連後撤,要靠身旁親兵的掩護,才能勉強維持住防禦姿态。
這仿佛是整個戰局的縮影。
就在衛雄顯露頹勢的同時,他所率領的兵卒洪流,已經被從中截斷,代郡武卒仿佛一頭頭餓狼,将這條洪流撕裂,分割包圍成幾個小塊,讓本就因爲擊鼓鳴金而陷入混亂的衛氏兵卒,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力。
終于,在奮戰了一盞茶的時間後,衛雄力盡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