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大殿上,慕容廆坐于其上,看着下面跪着兒子,怒火根本就壓抑不住,直接呈現在臉上,毫不留情的在衆多從屬官僚的面前,狠狠地訓斥着自己的兒子。
慕容仁神色木然的跪在台階下面,他的一半臉龐都被包紮起來,隐隐能看到血迹,身上也有幾個明顯處理過的傷痕,低着頭,并沒有言語。
看着他的這個樣子,這大殿兩邊的衆人,可以說是心思各異,其中有一些人,更是滿臉的憤恨,眼裏噴火,看那架勢,分明是恨不得沖過去,将慕容仁當場撕裂。
這幾人乃是幾個小部族的族長,他們的兵馬就都派出去支援慕容仁了,結果如今損失慘重,自是滿心痛恨!
也有不少人注意到這幾人的樣子,暗暗冷笑的同時,卻也感到心驚。
這座大殿建成時間其實不長,是爲了配合慕容崛起的大局面搭建起來,一方面是需要威嚴來襯托慕容單于的權柄,另一方面就是慕容部如今麾下也是人多勢衆,諸多大姓與部族的頭領衆多,如果廳堂太小,召集起來就顯得擁擠,也給人看清。
草原的遊牧部族、東北的漁獵部族在内部構成上與中土不同,哪怕慕容部原本就崇尚漢化,無論是制度還是官職,都向着中原朝廷看齊,但即便如此,其族群本身的基礎結構,也是難以撼動,先前四方聯軍圍困棘城的時候,慕容部中的幾個大族就先後表達了觀點,甚至還有幾個姓氏暗中與敵人勾結。
隻不過,比起其他鮮卑族群的大姓,慕容部的大姓在影響力上要弱很多,已經基本脫離了部族聯盟的結構,隻是随着慕容部的擴張,爲了盡可能的打擊和削弱宇文、段部和王浚勢力,他們不得不先大規模的吸納其他小部族。
如此一來,又讓原本近乎平衡的結構,再次被打敗,爲了安撫其他小部族的頭領和貴族們,原本部落聯盟的那一套規矩,不得不再次拿出來,一方面是籠絡人心,一方面也是給慕容部消化其他部族争取時間。
于是,在這個慕容部勢力急速膨脹的關頭,諸多小族的族長,也如願在慕容部中分了一杯羹,至少也算是慕容部吃肉,他們能分點湯汁,便越發推崇慕容部的統治了。
其中有一些人,更是想要在慕容部體系内,獲得更大的話語權與影響力,于是便積極參與,派出自家兵馬相助慕容部的南征北戰,以此來獲得更大的青睐。
這次慕容仁南下、西去,最開始是帶着慕容部自己的兵馬征戰,因爲慕容部的人馬還是比較善戰的,但要占領土地,人少不行,于是後續就有不少歸順的部族将自家兵馬派過來,一方面是加深和慕容部的關系,一方面就是順便撈點油水,這一來二去的嘗到了甜頭,就越發主動起來。
等慕容仁與陳止一番交戰,不斷敗退,朝棘城發出急報,說是需要人手支援,也好頂住陳止的攻勢,于是在慕容廆的默認下,先後有七八個小族首領派出了人手,結果這人一去就沒有回來!
即便是在中土、中原,在正統王朝的體系下,如果一個将領損失了自家兵馬,那地位立刻一落千丈,更何況是在這般部族聯盟之中?
那首領的兵馬,不光是手上的兵力,還有族群傳承的根子,一旦損失慘重,很容易就會被人吞并、除名,他們這些首領,有些事被強迫征服,有些事主動投靠,挂在慕容部的名頭之下,能有立足之地,靠的就是有人聽從自己,現在這般損失,未來下場決計好不了,當然惱怒。
隻是,當着慕容廆的面前,這群人卻也不敢當衆如何,畢竟那慕容大單于正毫不留情的訓斥着自己的兒子,他們又怎麽發作?
狠狠的訓斥了幾句之後,慕容廆猛烈的喘息起來,臉上更是浮現出了一抹潮紅色,看上去是真的動怒了。
果然,旁邊的親衛、侍衛見狀,趕緊過去詢問。
慕容廆擺擺手,将人擋住,深吸了幾口氣,這才算是恢複過來,然後狠狠的盯着慕容仁,問道:“你這次損失了這麽多的人手,換來了什麽?當初動兵,是要占着地盤,向王浚要好處,結果王浚直接被陳止擊敗,當時你兄弟提議你回來,維持與代郡的盟約,結果你頂着壓力不願歸來,還繼續侵占,想要故技重施,當時給我的承諾猶在耳邊,結果卻是一敗再敗,今日若不能給我一個交代,就算你是我慕容廆的兒子,我一樣砍了你,給諸位頭領交代!”
這話說得這般重,一下子讓其他人震驚起來,緊跟着就有不少人出列勸阻,言說父子親情,又說慕容大局,最後則表示那陳氏既然爲敵,就不該因此責罰。
那些本來怒氣滿滿的小族首領先是一陣快慰,跟着悚然一驚,意識到問題所在,就算慕容廆真有殺子之心,那也多是一時氣急,事後回過神來,父子連心,悲傷之下,說不定遷怒他們這些小族頭領,到時他們一沒兵、二無權,可就是徒呼奈何了。
台階之下,已然麻木的慕容仁,也被這話刺激,終于有了點神采,頓時叩首,旋即擡頭說道:“父汗,那陳氏妖兵人馬雖少,但有天雷爲助,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擋,我又如何能勝?我本以爲靠着人多,也能沖殺一番,隻要擒拿了陳止,一切皆可重來,但未料妖兵的妖術太過厲害,根本就靠近不得,自己都受了重傷,隻得敗退!”
“妖兵?天雷?”慕容廆眯起眼睛,“不就是單梢砲之流麽?若說這般利器,咱們慕容棘城也已有兩台,還曾經讓兵卒在火毬下操練,怎麽戰陣上碰到了,便就難以承受了?”
“絕非單梢砲可比!”慕容仁猛然擡頭,面容因爲恐懼而扭曲,“天雷落下,天崩地裂,聲音震天,我這耳朵到現在還在鳴叫!哪裏是火毬可以造成?唯有妖術雷法,方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