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土地上,不時能看到一團團漆黑的痕迹,混合着泥土,凝固成一團,散發出陣陣血腥臭味。
那是滲入了泥土中的血液。
哒哒哒!
在這濃烈的血液之側,忽有馬蹄聲響起。
一個一個,越發密集,宛如鼓點一樣連綿而起,毫不停歇。
一匹一匹的戰馬,緩緩走過這片土地,聚集在一起,彙聚成一隻長流,向前行去,在他們前行的道路上,不時能看到一具具屍體,靜默無聲的陳列在地上,徹底失去了溫度。
這支騎兵的最前面,石虎策馬而行,皮膚白皙,而表情卻滿是興奮。
在他的兩邊,跟随着的幾名騎士,都是骨架大、身材高大,皮膚很白,就算是騎在馬上,也難以掩飾他們迥異于中土之人的特征。
這些都是羯人。
看着這遍地的時期,石虎嘿嘿一笑,忽然長舒一口氣,臉上浮現出迷醉之色。
“這一場殺得真是舒暢,很久沒有這麽盡興過了,而且殺這種操練過的漢人,可比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要爽快多了,他們死前的叫喊聲,宛如天籁一般。”
他話說完,回頭看着身後跟着的幾人,忽而笑道:“怎麽樣,你們殺得可過瘾?”
幾人紛紛露出興奮之色,距離石虎最近的那人,更是舔了舔嘴唇,笑道:“少将軍這不是明知故問麽?這些漢人平時自以爲是,處處欺壓我等,今日手刃多人,爽快異常啊!”
“你這話,我愛聽。”石虎點了點頭,“這些個漢人,憑什麽占着好地方?他們占着好地方,我們來了還不讓出來,又不去死,真是讓人爲難,如今你我手持屠刀,送他們去死,快哉!快哉!駕!”
聲音落下,石虎一鞭子抽打在身下的坐騎上,那戰馬立刻撒蹄飛奔,帶着這位羯人将領急速前沖。
锵!
彎刀與刀鞘摩擦聲中,寒芒在石虎的手中綻放開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直接劈在一名正在試圖起身的兵卒身上。
這兵卒顯是未死,裝在躺在死人堆裏,結果因爲一個異動,被石虎看了出來,因此暴露,他分離起來想要奔逃,但沒想到剛有動作,石虎就後發先至,一刀看下來。
噴薄的鮮血中,一顆頭顱高高飛起,随後砸落在地上。
石虎一扯缰繩,哈哈大笑,舔了舔刀上鮮血,一臉鄙夷的道:“這漢人就是無用,隻會裝死,不會打仗,他們若是将那些七扭八歪的心思,都放在戰場上,說不定我等還要再花費一點功夫,而且他們連我叔父都敢暗算,這個仇,殺多少漢人都報不過來!”
說着說着,他一樣馬鞭,意氣風發的指着周圍,對身後的兵将喊道:“現在,拿起你們的刀劍長槍,給我一個一個的捅下去,不管他們是真死,還是假死,一個都不要放過!”
此言一出,身後的兵馬頓時喧嘩起來,不少人第一時間就響應起來,躍躍欲試!
若是有人注意觀察,就會發現石虎身後的這支兵馬,最前面的衆兵将,多數都是高目白膚的羯人。
他們這群人是回應的最爲熱切的人群。
“少将軍,咱們還是繼續進軍吧……”
群情激蕩之時,卻有一個有些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石虎有些不快的回頭看過去,随後眯起眼睛。
他自然認得此人。
“支雄,你有什麽話要說?”
這個說話的人身材高大,面容看起來比羯人還要高顴深目,名爲支雄,爲月支人。
支雄聞言就道:“此次出征,某家與将軍領一軍,爲的是大将軍的戰略,我等東進,目标是平定這中山郡的南部,與北征常山郡北部的夔[kuí]安東西呼應,從而将中山、常山、趙國連成一線,鑄就大将軍的基業,現在既然擊潰這阻擋的大軍,當然要快馬加鞭,一路馳騁,盡快把整個中山郡南部納入掌握!”
“這群人馬不值一提!”石虎眉頭一皺,有心斥責,卻不得不壓下情緒,“沒有必要這麽急切,我現在所做的事,并不是毫無源頭,我就是要讓這中山郡上下、冀州南北,乃至幽州和更遠的地方都知道我石虎的威名!讓他們一提起我的名字就畏懼、發抖!到時候,兵鋒所指,敵人不戰自潰!”
這當然是他的想法,但也夾雜着私欲,是石虎爲了滿足自己的嗜好而想出來的戰略,不過一般人他當然沒有必要解釋,因爲那些人對他石虎而言,也不過就是沒興趣殺的人罷了。
但這個支雄不同,石勒知道此人乃是自己叔父石勒的心腹之一,這次東征,名義上的主帥是自己,但那主要是爲了彰顯石家血統,實際上領兵的其實是兩個人,除了他石虎之外,就是這個支雄。
如果支雄不願意支持自己,那往小了說,是兵力分散,往大了說就是威嚴受損,讓他在叔父面前失分。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略作解釋,但在本心中,他其實看不上這個異族人,隻要不是羯人,在他看來都是威脅。
支雄眉頭一皺,說道:“少将軍的計謀很好,但事急從權,之前被咱們擊潰的就是亂民罷了,中山郡中爲亂民戰局,分爲三股,都是原本的流民組成,彼此攻伐,這次是因爲知道我等進軍,所以盤踞南部的兩支亂軍暫時聯合起來,在這個交接之地伏擊,最後演變成決戰,如今我等擊潰,那南部正是空虛之時,我等若不速取,則盤踞北部的那一支亂軍,必然要來搶占,我等豈非是爲他人做嫁衣?想來大帥病體康愈後,也不想聽到這樣的消息。”
“區區亂民,不值一提!”石虎卻是嗤之以鼻,“你看他們這些人,聚集起來又能如何?不堪一擊的烏合之衆罷了,我能擊潰他們一次,就能擊潰第二次,能擊破南部的兩家,那北邊的又算得了什麽?他若是有本事,不是早就占領整個常山郡了?”
支雄暗暗搖頭,若是按着他的心思,幹脆就領兵直接殺過去了,但此舉卻有可能刺激到石虎,他知道此人作爲将軍的侄子,很得重視和信任,與之交惡,對自己不利,而且貿然獨行,不光傳回去石勒會不高興,這外人看到了,也會看出他們這支兵馬的虛實。
想到這裏,他吸了一口氣,解釋道:“縱然可以再戰,但情況卻又不同,此次是那南邊兩家埋伏不成,演變成決戰,若是繼續東去,那我軍要面對的,可就是城池了,攻城的損耗與野戰截然不同,何必舍易求難?否則縱然能擊潰敵軍,也要付出許多勇士的身份,咱們的人,比起漢人來,可是少數,每死一個,都是巨大損失!”
這話,終于讓石虎眉毛微動,神色終于有了變化,他對族人确實和其他人的感情不同,不得不承認,支雄的這些話,是很有說服力的。
“更何況……”支雄的話還沒有說完,“也許我們去的晚了,那要面對的可能就不隻是亂民了,這常山郡連同周圍的幾個郡,都是亂民占據,但再往東邊的河間國,卻有一支軍隊駐守。”
“你是說漢廷的兵馬?”石虎挑了挑眉毛,“我根本就不怕他們,殺他們也是有如屠狗!更何況,那河間國和常山郡中間和隔着兩三個郡!他們怎麽過來?”
“那支兵馬有些不同,”支雄輕輕搖頭,“不過就算不提其他的,對抗亂民和對抗朝廷的官兵,還是有本質的區别的,尤其是在攻城的時候,朝廷兵馬更擅長守城,對于人力調配和守城器械也更爲擅長,我們的傷亡很有可能增加一倍!”
“那個廢物江都王的人,能有這種能耐?”石虎冷笑一聲,“再說了,按着叔父的計劃,我等很快就要和江都王碰上了,正好借此機會先削弱的他的人馬!”
“這正是問題所在!”支雄忽然正色道:“這支兵馬并不是江都王的人!而是在亂民與江都王之間。”
“不是江都王的人?”石虎微微愕然,随後像是想明白了,“對,那邊是河間國,那就是那個河間王的地盤了,但我聽說這個河間王就是廢太子,現在還被軟禁在京城,他人都不在國中,是誰在指揮?”
“這支兵馬,也不是河間國的,”支雄歎了口氣,“那領兵的人叫做祖逖,爲濟陰太守,約莫在半年之前,有賊寇南下,破了濟陰一城,此人便糾集鄉勇,一路北上,攻破了幾個賊寇後,得知五萬流民軍圍困河間城,于是帶人支援,随後駐守,已有半月!其人不喜守城,時常領兵突襲,長途跨郡也是常事,不可不防啊!”
………………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在代郡的後堂中,一封紀錄軍情的信,在幾人手中傳閱。
“大概在五日之前,那南下的石勒派出兩支兵馬,一支向北,一支往東,分别攻伐中山郡和常山郡,向北的那支是夔安領兵,而東去的那一支則是石虎和支雄率領。”
陳止簡單叙述了一下上面所寫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