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都尉,昨天不是回去的很早麽,又沒有在衙門裏當差,怎麽還熬夜了,你看你這眼睛,血絲蔓延,這可是傷身的,當注意啊。”
周傲聽了,苦笑着,含糊說道:“昨日回去,思慮最近之事,一直到深夜,是以精力不濟。”
蘭洛笑道:“不虧是太守親近之人,這辦事就是用心,我昨日回去,就與内人斟飲了,可沒有你這般心煩。”
周傲便誇其人頗爲惬意,方爲我輩向往。
蘭洛也自得意,點點頭就走了。
等人一走,周傲再看周遭同僚與從屬,便注意到這衙門中的緊張氣氛,不知不覺中,居然就消散了許多。
以蘭洛爲例,陳止初來的時候,此人也曾有微言,後來更是有幾分波折,與陳止團隊之間的融合,一直有着隔閡,後來又有這北疆戰亂的波及,整個代郡,從上到下都近乎心驚膽戰,蘭洛也不例外,早就成了驚弓之鳥,之前要是碰到周傲,雙方最多點頭示意,哪裏會有這種輕松的言語?
“破了鮮卑人後,太守又有諸多手段,平息了城中的幾次沖突,更是警告幾家,震懾大族,令城中安甯許多,所以這些世家士人都覺得太守足以守住代郡,便不像原來那般擔心,同時更是有所歸心。”
周傲自是明白裏面的緣故,于是這心裏便更加難以抉擇了。
先前的四封信,有昔日同僚的警告,又有親近友人的忠告,甚至還有過去隻有泛泛之交的大族上官,向他抛出橄榄枝,這心裏難免就略有動搖。
其實,單純看當前的代郡局勢,周傲也會信心滿滿,充滿了幹勁,但偏偏昨日的幾封信,恰恰證實了,在那背後的朝廷中,正醞釀着一場新的危機。
這個危機也是以陳止爲核心的、影響深遠,和北疆戰局比起來,似乎不見腥風血雨,不見金戈鐵馬,但其實更爲兇險,一個不好,就是萬丈深淵,萬劫不複。
這樣的情況下,縱是周傲也難免心有嘀咕,不過他既然敢放棄洛陽的根基,跟着陳止來到這裏,這意志上自是非同凡響,走着走着,已經慢慢有了想法。
這時,郡丞劉寶從前面走來,見了周傲,就走來說道:“周都尉,太守正找你呢。”
“正好,我也有事要禀報太守。”周傲一聽,便跟着劉寶走了過去。
陳止并不在平常處理公務的地方,而是在衙門後面的一間廂房中。
兩人抵達之後,劉寶先去敲門,進去通報了一句後,周傲緊跟着就走了進去。
屋子裏的擺設普通,不過卻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有袅袅青煙在其中飄蕩,順勢看過去,能見到桌上擺着一座小香爐。
桌子的兩邊坐着兩人,正是陳止與葛洪的弟子、侄子葛祿。
見周傲進來,陳止微微點頭,指了指旁邊的一張胡椅,讓周傲先坐下來,聽兩人講話,而劉寶則在問候之後,就先離去,他手上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周傲坐下來,沒有多說什麽,屏息靜氣,靜靜的聽着陳止與葛祿的交談。
對于葛祿這個人,周傲其實了解的不多,但對葛祿背後的葛洪,他卻是聞名已久,所以連帶着也頗爲尊敬葛祿,同時他還知道,不久之前,陳止還交給了葛祿一個任務,讓他帶着幾人,外出探查礦藏。
這個消息,陳止并沒有刻意封鎖,但最初探查的人,到底是知道朝廷的鹽鐵之政,所以行事的時候頗爲小心,并沒有大規模的擴散。
不過,既然是探礦,又是在代縣的範圍内,有的時候難免要動用人力物力,乃至調動些許器械,時間長了,在官僚圈子裏,就不算什麽隐秘了。
隻不過前陣子因爲戰亂波及,又有鮮卑部族的入侵,城池内外哪裏還顧得上其他,因此也沒有人太過關注,周傲也是一樣,但現在一聽,卻意識到陳止對此似乎頗爲看重。
那葛祿并不客套,喝了口茶水,就直入正題道:“太守,這代縣的确埋藏着諸多礦藏,主要便是煤礦,也伴生不少鐵礦,若是立足于此,加以開采,足以成一大礦,但問題也來了。”
陳止就道:“道長但說無妨,當時讓幾位去探礦的時候,我就說的很清楚了,有什麽需要的,盡管來提,我會一一安排妥當。”
“那貧道就不客氣了,”葛祿笑了笑,嘴上這麽說,但看他的意思,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客氣,“我聽說太守手上有墨者傳人,不如劃分一人過來與我,也好讓他循着礦藏脈絡,畫下方圓圖,并度量其内。”
陳止點點頭,直接道:“這是應有之事,等會我就會安排。”
葛祿笑道:“這就好了,之前太守交給我的幾個人,裏面就有擅長測度之人,而且也曾畫過圖,隻是并不精确,有他再旁測度,再讓墨者記述,則無慮也!”
新漢承襲兩漢度量之準,《律曆志》上記載:“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廣,度之九十分,黃鍾之長。一爲十分,十分爲寸,十寸爲尺。”
而漢代采礦,經過千多年的發展,自然有一套成熟的體系,而測量就是重中之重,《九章算術》中,就有測山高和測井深的例題,而且這個時候的人,已經能利用全等、相似三角形的相等、比例進行間接測量,從而輔助井礦的建設。
一個想要長久運行、并且相對安全的礦場,地形圖、結構圖和分布圖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又有什麽人,比墨家換人更擅長這個呢?
得到了陳止的承諾之後,葛祿很是滿意,這次探礦他同樣很感興趣,既可以付諸所學,又能對陳止有所幫助,體現自身價值,所以這是一個十分讓人愉快的任務,随說過程有些苦,但總苦不過他給葛洪當守爐童子的那幾年。
更不要受,陳止交給他們的那張奇特符篆,更是玄妙非常,讓葛祿很是在意。
實際上,這次探礦并不會十分順利,就算陳止有着後世記憶,但畢竟不知道具體的位置,也不知道那礦藏埋了多深,靠着經驗尋找起來,自然要耗時耗力。
以葛祿所學,在他看來,如果陳止說的是真的,代郡周圍真有礦藏,按着他們的人手和找法,怎麽也得花個兩三年,運氣差一點,三五年都不意外。
但這個速度,在葛祿看來已經算快的了,畢竟過去幾百年、上千年也無人察覺此地礦藏,你能在十年之内找到,怎麽能說是慢?
不過,事實證明,在動用陳止交給他的那張符箓之後,整個過程就被迅速壓縮了,靠着那符箓的指引,居然短短幾日時間,便找到了礦藏痕迹。
在代郡上下都因爲鮮卑人的入侵而驚慌之際,葛祿所率領的這支探礦小分隊,卻是進境神速,接連取得重要成果,最終促成了葛祿和陳止的這一次會面。
但真正讓葛祿在一起的,其實還是那張指引他們的符篆,在他看來,這東西太過神奇,若能學得其中奧秘,未來道家丹學,必可大放異彩!
隻是,他雖然有心詢問,卻也知道這種東西,大概涉及到道統傳承,不是親近之人、入室弟子,怕是不好詢問,不然就是壞了江湖規矩,所以一直忍着,哪怕見了陳止也沒有問出來。
所以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按下念頭,先把當下的事處理好了,和陳止親近幾分,再試探一二,另外也要将這事告知南邊的葛洪,看看自己的這位老師,有沒有什麽建議。
于是,他接下來便大概叙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按照葛祿的意思,代縣的礦藏可以利用井渠法來開鑿,以井下相通行水的方式,加快施工進度,還可以改善通風和采光條件。
“不過,這個方法不是我提出來的,而是那幾位有采礦經驗的幫手,發現有河經過周圍,經過商量之後得出的結論。”
等葛祿這一番話說完,陳止就點頭道:“好,這方面就讓行家去探讨,但必須要确保可行。”
葛祿又道:“還有個主要問題,無論是建立礦井,還是未來正式開鑿,都得有人手,這礦工的人選,太守是否準備招募?又或者從武丁中遴選?我聽說您已召集了代郡世家大族的武丁。”
“礦工乃兇險之活,而且在深井下工作,與潮濕相伴,往往留下病根,豈能動用武丁?”陳止搖了搖頭,随後便道:“不過,人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千多人,随後這人數會越來越多,不愁不夠用。”
葛祿聞言,心中一動,随即點頭道:“那就好。”
陳止然後看向周傲,笑道:“吳屈,讓你久等了,喊你過來,是讓你安排些人手,跟着葛道長過去,護衛他們的安全,同時要有什麽力氣活,就先頂上,當然,前提是注意安全。”
周傲自是滿口應下來。
随後,葛祿便就告辭,陳止将他送出去之後,回來到周傲邊上坐下,笑問:“你有什麽要跟我說麽?我看你的樣子,似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