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陳止的話,朱洪竟是一下子跪在地上,風度全無的懇求起來:“太守,您就算不看在我是被逼無奈的份上,也該考慮到我背後的朱家啊,如今代郡局勢還未穩固,正是需要團結人心的時候,您若是這時候将我殺了,那朱家之中難免有人心有他念,到時候豈不是危害了大局?”
“大局?”陳止看來朱留和朱憲一眼,搖頭道:“莫非大局就是用來給你們脫罪用的?在你看來,這爲了保護族人性命,給鮮卑人出謀劃策,犧牲布衣的性命,大概也是爲了大局吧?這大局可以讓你們理所應當的犧牲别人,又能讓你們理直氣壯的爲自己的性命求饒,這樣的大局,你們自然喜歡了。”
這話說的朱留等人一陣尴尬,又想開口,但陳止不等幾人說話,就繼續道:“既然你提大局,我就來跟你說大局,兩軍交戰最忌諱的就是賞罰不明,鮮卑襲殺代郡百姓,我殺其領頭之人,是讓後來者知道,若犯我代郡,兵敗則死!而你助纣爲虐,賣祖求活,若是人人效仿,國之不國,若不殺你,連國法都不容我!也是以儆效尤,讓後來者知曉判族之重!”
朱洪的身子抖動起來,也不求饒的,便不住的磕頭。
“這是代郡大局,我再來與你說說朱家大局,”陳止卻不停下,說話的時候不在看着朱洪,而是盯着坐于一冊的朱留、朱憲,“你以族爲借口,想要活命的方法有衆多,未必就隻有出逼迫百姓的方法,逼迫百姓,想要賺開城門,這就是大逆之罪,此罪當夷三族,而如今你幾人認罪,則親眷族人可活,你不是說之前被逼,是爲了救人心切,所以無從選擇麽?現在一樣,你等伏法,則族人可活,犧牲你一命,可否?”
“不可……不可……”朱洪嘴唇哆嗦着,話都說不清楚,卻兀自辯解着,“太守明鑒,我等認罪,隻是身爲士族,願以錢财抵消罪責,願……”
“錢财?這本就是該交上來的,哪裏能用來抵罪!”陳止一揮手,便讓人過去,要将這朱洪拉下去,而他的話則讓朱留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什麽。
另一邊,朱洪一被抓住,便掙紮起來,一副不甘模樣,扭動身軀,不願意就被這麽拖拽下去,嘴裏兀自喊叫着:“太守!饒命啊!太守!還有匈奴人在境内,若是真殺了我等,人心不穩,如何能夠抵擋匈奴?”
即便最後人都被拉到門外了,他的聲音依舊還在不斷的傳進來,門外的陳舉等人見了朱洪的這個樣子,想到自己等人押送時,此人那副風度翩翩、處變不驚的樣子,兩相對比,不由歎息,這人平時維持風度簡單,可一旦到了生死之時,可就路出真面目了。
堂中,憋了半天的朱留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太守,這朱洪所行,确實喪心病狂,你要治他的罪,也是理所應當的,我朱家定然全力配合,但他說的也有對的地方,當下還有匈奴人窺伺在側,加上草原上的戰亂沒有平息,大将軍又帶兵遠征,幽州兵力空虛,很可能被胡人趁虛而入,确實不易多動人心。”
“殺了投敵之人,就人心不穩?”陳止放下驚堂木,臉上的肅穆也随之消失,看着朱留似笑非笑,“殺這等人,本就是爲了震懾人心,讓人不敢效仿,這被動搖的人心,難道不是心裏有鬼?退一步而言,他朱洪就是因爲有這等認知,所以才有恃無恐,敢投敵賣國,所以今日他才要死!朱家與我約定的很清楚,此事過後,朱洪所爲皆要公開,讓各家知曉,到時候還要有勞兩人多方奔走。”
朱留被陳止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若是再說什麽,豈不是就承認自己心裏有鬼了?那還得了?
朱憲在旁看着,見狀趕緊出言打圓場,說道:“太守放心,這朱洪的事,以後絕對不會出現,此事也給我等提了一個醒,今後必然會全力以赴抵擋胡人。”
“你們不要誤會了,”陳止卻忽然走過來,邊走邊搖頭,“我不是說你們抵擋不了胡人,就活該身死,嚴格來說,我爲代郡太守,守一方民,這該是我的責任,因此實在無法抵擋的時候,當然也有權宜之計、變通之法,但朱洪錯就錯在,他的變通和權宜是建立在他人犧牲上的,正像其人所言,鮮卑過去也有驅民攻城之法,但這次事端卻是他在出謀劃策,莫非因爲旁人也有錯,此人的錯責就可以避免了?”
“那自是沒有這個道理。”朱留也承認這點。
陳止便順勢說道:“所以,兩位回去之後,要講明白,陳某斬他朱洪,是因他誠心叛族,還未胡人籌謀劃策,謀害同族,乃至想要破城,這般人物今後有一個,陳某殺一個!”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殺氣萦繞,令朱留、朱憲兩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陳止點點頭,收斂了殺氣,說道:“好了,當前局勢還不夠穩,我就不留兩位了,而且一切從簡,朱洪等人明日午時便就斬首,以通敵判處,不會殃及同族,但他畢竟是第一個,如果還有下一個,陳某就不能保證還爲其族留根了!”
朱留、朱憲趕緊告辭,片刻都不想再停留。
等兩人一走,看着他們的背影,陳梓走過來對陳止,壓低聲音說道:“朱家這次雖說配合,但也有無奈之處,是形勢所逼,心裏未必就服氣,今後要有機會,難保不替這朱洪讨回公道,何況太守還要将朱洪那一支的塢堡和錢财收繳上來,這可是觸碰了朱家的痛處了,也是其他世家最在意的地方,有一就有二,萬一他們都覺得錢财田地被太守觊觎,那今後在和他們打交道、讓他們配合起來,可就不容易了。”
陳止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但若我的謀劃順利,這次戰後,便可從這些世家手中得到不少人口、佃農,隻要有了人,那做事也就方便了。”
陳梓聞言,感慨道:“這北地世家對佃農、從屬、部曲的壓榨太過,實在有失公道,若能從他們手中解放一些,那也是這些部曲的服氣。”
“這話就有些虛僞了,”陳止看着陳梓,笑了起來,“就算他們來到你我名下,不用再如過去一半辛勞,所得甚少,但說到底依舊還是從屬和部曲,同樣還是對他們壓榨,不用說的這麽好聽,無非是替誰做活罷了,更不涉公道!我将他們招收過來,也不是爲了做善事,而是要讓他們爲我出力的,無需兩套評判标準。”
陳梓一怔,跟着也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這時,那周傲從旁邊走來,說得了當城的消息,楊宋詢問是否要回兵代縣,說是他在那邊也發現了匈奴斥候,擔心匈奴會突襲代縣。
陳止搖搖頭道:“暫無必要,讓他安心待在當城,之前是蘇遼協助他行軍布陣,後面就該讓他以兵力爲根,震懾懷有異心之人,以配合蘇遼掌握當城的局面,另外待我将代縣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也要帶人去往當城。”
周傲很是意外,不由問道:“您要親自前往當城?”
“不錯,未來要護持南邊幾個城縣,那位于最北邊的當城就成了重中之重,”陳止看了周傲一眼,“現在是有一個鮮卑部族來了這裏,還有匈奴騎兵的蹤迹,但未來随着北方草原的勢力重新洗牌,類似可薄真部這樣的失敗者、失意部落,多數都會選擇北走漠北,或者南下中原,所以未來代縣并不會安甯,對當城的經營,是不可避免的。”
有些話他還沒有說盡,當城之地也有礦藏,同樣也是陳止渴望之物。
說了幾句之後,陳止又交代了些許事來,周傲便轉身離開,作爲陳止的老部下,更是跟着陳止一路從太樂令走來,從洛陽來到了北地,周傲在陳止這個集團中的地位還是很高的,至少比劉寶、蘭洛等人更有地位,影響力也逐步建立起來,所以這代縣的很多事都被逐步接手。
他這一走,又忙碌到半夜,才回到住所。
但一進家門,他的那名老管事就過來,說是從洛陽寄來了幾封信。
“又寄信來了?”周傲聞言似乎并不意外,顯然之前就接過幾封了。
老管事說着前行了兩步,低語道:“這幾封信,繞過了城防,直接是家中送來的。”
周傲一聽,這眉頭就皺了起來,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如今戰時,從各方寄來的信,先要經過陳止麾下負責情報的那些人之手,才能傳到各地,但凡事皆有漏洞和意外,周傲作爲陳止的心腹,他的家人和仆從,進出城池多數時候不會被嚴格搜查、盤問,于是隻要有心,就可繞過城防,直接将信件帶來。
但話說回來,既是心腹,自然也不用做這隐蔽之事。
“這信既然送來了,就該先讓太守那邊過目,怎麽能行此事?”周傲将信拿過來,就要轉身上交。
老管事卻勸道:“君之言,乃是忠心之語,然信已至此,不如看過再送,以君在太守心中地位,這也不過就是個行事。”
周傲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便就看了一眼信封,發現是兩份來自洛陽故友,一封乃是同僚董緒所書,還有一封居然是嵇法寄來的。
“這可奇了!”
嘀咕一句,周傲習慣性的打開了董緒那封信,結果隻看了幾句,就悚然一驚。
“朝中有人想讓太守,取王浚而爲幽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