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縣城中,一座獨院中,吳階放下手中書,問起過來報信的人,臉上的表情混合着冷漠和從容。
他的眼神中,帶有一股漠然,似乎已經從先前一連串的碰壁中恢複過來了,再次有了一種運籌帷幄的氣質。
那報信的人便道:“陸家、顧家的幾位君子從陳莊回來之後,就找了一家酒樓吟詩作對,還和其他聚集在洛陽城中的人物,一同飲酒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什麽舉動。”
“是這樣麽?”吳階點點頭,卻是笑了起來,“去,給我派人過去,把這幾位在酒樓中說的話,都給我打探清楚了,然後再來彙報!”
“諾!”那人領命離去。
吳階卻沒有閑着,他也不去看書了,而是有呼來一人,卻是自己的一名仆從,此人體格不大,身在瘦削,但仔細一看,那身上的筋肉卻格外強健,明顯是有真功夫在身的。
這人現在負責着吳階和城中眼線、探子的聯絡。
“你再去一趟陳莊,給我将陸建他們入内之後發生了什麽,打探清楚,再來回報!”
“諾!”那人也領命而去。
看着這人遠去的背影,吳階冷笑一聲。
“陳止,不要以爲你掌握了大勢,就萬無一失了,你的所謂大勢,在大将軍的計劃之中,也不過就是浪花一角,無足輕重罷了!不說别的,這些洛陽來的人,可以爲你造勢,卻也一樣能讓你垮塌!到時候,等你受不住這些人的壓力後,自然要将他們送出去,如此一來,勢力既去,又不會妨礙大将軍的計劃!”
正像楊元所想的那樣,陸建等人的動作,背後确實是受到了他吳階的慫恿,畢竟他再怎麽說也挂着一個将軍府的名頭,要與洛陽來人接觸并不困難。
在吳階看來,自己的這番苦心,也是在最爲艱難的情況下,爲王浚謀取最大的便利了,如此一來,那位大将軍理應記得自己的辛勞才行。
這邊還在想着,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雜聲響,隐隐能聽到呵斥、喝罵和阻止的聲音。
“怎麽回事?外面何故喧嘩?”
這個吵雜聲一下子就将吳階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頓時滿臉不悅的站起身來,就要外出探查一下。
可不等他有所動作,那門外呼呼啦啦的湧入了不少人來,爲首的乃是一名勁裝少年,昂首挺胸,英氣勃發。
但一見到這少年的面容,吳階的心裏就“咯噔”了一聲,他當然不會不認得這人,如今在這代縣,不知道這少年身份的,可着實不多了。
“冉瞻,你來我這裏做什麽?看你的這個架勢,可不像是拜訪,莫非陳止沒有教你禮儀?”吳階沉聲說出了這麽一段話來,神色嚴肅起來。
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少年,正是冉瞻,現在私底下,很多人都稱呼這名少年,乃是陳止第一狗腿子,而且是那種兇名卓著的走狗之流。
自從上次冉瞻帶人将鄭家的嫡系一鍋端了之後,他的名聲在代縣就算是徹底臭了,後續諸多家族雖和陳止達成了妥協,但對冉瞻依舊沒有好臉色,更将他看作是遷怒之人。
不過冉瞻也不在意,還是一心一意的執行着陳止的命令,除了鄭家之外,還有許多事有他露面,而且都涉及到世家的顔面,以至于現在一件冉瞻,不少世家子弟固然是心中暗罵,但同樣也是心中哆嗦,不知道又有誰要倒黴。
便是吳階也不例外,尤其是看着冉瞻身邊跟着的一名名孔武有力的漢子,這心裏更是有些意外了,乃至還生出了一點慌亂。
莫非陳止要對我動手?他有這個膽量?這可等于是要和大将軍撕破臉、攤牌啊!
在他想來,幽州地界是沒有人敢明着和王浚過不去的,因爲這樣的代價太大了,但同樣的,他也知道陳止如果挑選在這個時候動手,王浚一時半會還朕沒有辦法處理,而自己也隻能吃個啞巴虧,先受罪。
因爲,吳階是知道王浚的打算的,在王浚的計劃中,戰局的開始也就在幾日之後了,因爲吳階從薊縣再度前來的時候,王浚就已經定下了半個月的期限,現在也已經過去幾天了,想必已經開始進行軍隊的調動了——
要知道,王浚的兵馬裏面,本就有很大一部分是異族,是周邊的鮮卑和其他幾個小族的聯合軍,平時也不怎麽操練,而是散在各個部族的,所以戰争準備其實早就在進行了,相應的兵馬也都處于整裝待發的狀态了,随時可能開拔!
“一旦戰争開啓,大将軍是絕對沒有精力和時間,處理代郡這邊的問題的,最多是讓王趕按着原本的計劃,将匈奴人引過來,削弱陳止的力量,而且還要控制好,否則真被匈奴人在幽州西部站穩了腳跟,那還真是個禍根,但如此一來,我可怎麽辦?”
心裏想着,可表面上,他吳階可不願意吃虧,冷冷的注視着冉瞻,冷笑道:“你帶這麽多的人來,難道要抓我不成?我……”
“不錯!就是抓你!”
冉瞻不等吳階把話說完,就一揮手,直接讓人上去捉拿。
“住手!”吳階立刻将眼睛一瞪,提高聲音,厲聲喝道:“你等可明白此舉意義?我乃是王大将軍的幕僚、司馬、長史,你們這般動手,就等于是直接捉拿大将軍的屬官,這是以下犯上,莫非不怕事後之事?到時候就是陳止也保不住你們,不要自誤!”
冉瞻嗤笑一聲,手上動作卻沒有半點停歇:“你這話,說的和鄭家太公也差不多了,你們這群人,平時仗着一點權柄,作威作福,一旦落到這部田地,說的話卻無甚特殊,真個沒趣,還是不要白費唇舌了,如果你這樣一開口,三兩句話,就能說得我們退下,那還在這裏做什麽?早就去做行者了吧?”
這話說的吳階臉色發黑,卻也仿佛認命了一樣,不見他有什麽抵抗,便被拿下來了。
看他老實,冉瞻也不讓人給他捆綁,倒還是以禮相待,請他跟着上路。
吳階一言不發,隻是用冰冷的目光注視着冉瞻,那視線就好像是無形的刀子一樣,好像要用眼神給冉瞻挖掉一塊肉下來,顯是心中恨極了,要牢牢記在心裏,以後有機會的話,必然是要報複的。
但冉瞻卻如無所覺,依舊走在前面,仿佛無所畏懼。
吳階亦步亦趨的跟着,走到了外面才注意到,之前報信的人也好,還是自己派出去,和探子聯系,打探陳莊兵營消息的那人也罷,居然都已經被拿住了。
看到了這一幕,吳階卻是氣急而笑:“好好好!真是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有你這樣的屬下,我都有些羨慕陳止了!”
“别說這些沒用的了!”冉瞻隻是瞥了他一眼,就在此催促上路。
門外,已經有不少好事之徒聚集起來,圍觀這座院子發生的事了。
本來,這吳階等人頂着王浚的名頭過來,是該住在驿館中的,但吳階此來本意是要做聯絡人,架空陳止,打算長待一陣子的,卻架不住陳止已經掌握了局面,于是他幹脆也不住驿館了,搬入了這個算是王浚産業的獨院,打算先安頓下來,徐徐圖之。
沒想到,這還沒安定兩天呢,居然被人直接上門,就給抓捕了。
這個獨院不在代郡世家聚居的地方,但那些世家也頗爲關注,派出了不少人在外盯梢、注意,想要從一些細節中,取得先機,因此今日這冉瞻一上門,這些眼線就打起精神,這會見連吳階都被抓捕着,要帶回去了,哪裏還坐得住,一個個飛奔回去,通報消息。
不光是這些世家之人,連從洛陽過來的,在這裏已經待了幾天的,也隐隐看出了陳止和王浚之間關系的貓膩,留意着這吳階的動向,所以也派人過來觀察了。
于是很快,這代縣的世家和洛陽來客們就都驚訝起來。
與此同時,吳階也被帶着來到了官府,畢竟冉瞻能抓人的借口,是官府的賊曹職位,不可能将人抓去陳莊,那就是私刑了,隻能帶到官府關押起來。
隻不過,這一路上頗爲配合的吳階,一來到官府,卻猛然間駐足不行,他冷冷的看着冉瞻,用冰冷的聲音說道:“去把陳止叫過來吧,我之前拜訪他,他不肯見我,現在幹脆将我抓過來了,但我再怎麽說,也代表着大将軍的臉面,他從頭到尾不見我,如果連抓了人了,都不露個面,不說清楚緣由,連個抓我的借口都不說出來,那這件事,就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冉瞻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便要上來呵斥,在他想來,陳止交給自己的任務,就是把人全須全尾的抓起來,其他環節,根本就不需要,防止節外生枝。
隻是這邊他還沒有開口,就見蘇遼從後堂走來,到了吳階的面前,拱手行禮,說道:“吳先生來了,正好,我家太守要見你。”
“好!正要見他!”吳階正了正衣冠,“便要用言語,讓他知曉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