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距離的關系,那飯食的香氣已經飄了過來,味道比起唐資家中夥房出産,那是差了不少,但裏面濃郁的肉香,卻是怎麽都遮掩不住的。
給這些武丁、兵卒之流,吃滿是肉香的午飯?這投入怕是有些大吧。
這個念頭,頓時閃過唐資的腦海,他再看王牛等人的表情,心裏隐隐就有些明白了。
這年頭,尋常人家,尤其是邊疆人家,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次肉,或者說,能頓頓報餐,很多時候都是奢望,畢竟這胡馬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越境入寇,那地也不是自己的,能餘下口糧都算不錯了。
果然,随後就聽王牛說道:“這營中兩餐,每噸都有肉和面餅子,這肉還都是分塊的,每個人都能分得一塊,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不少人覺得操練辛苦,心有怨念,但礙于領頭人和隊主的壓制,是敢怒而不敢言,都記在心裏,可一吃上這營中的飯,那是什麽怨言都沒有了!”
“對,對,”顯得有些唯唯諾諾的姜洋,這時也敢開口說話了,顯是王牛的話,說到了他的心眼裏,“咱們幹的就是力氣活,能吃上肉,可不就有力氣了?而且太守還答應了,說是以後還會發饷,能貼補家用!”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裏能看出憧憬之色。
但唐資聽到這裏,卻是心中一突,覺得事情有點不對的味道了,這心裏忍不住暗暗思索着:“現在隻是近五千人,就每人每餐一塊肉,這該是多大的肉?他陳止真能提供的了?根本不現實!”
不過,他也很清楚,王牛等人口中的一塊肉,其實分量并不大,根本不能喝自己吃的比,恐怕也就比半根手指大不了多少,這還要算上骨頭。
但就是這麽一丁點,就足以讓當下窮苦出身的武丁滿足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前陣子陳太守派陳梓說是去收集造紙原料,但運來的東西明顯太多了,裏面八成就有大肉,可話又說回來了,往中原腹地買肉,那是越賣越貴,而且持續不了多久,陳太守如果想維持住,那就免不了和草原部族打交道,那些部族的手上,可是有大量的牛羊的,可這邊貿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現在一大部分都把持在王大将軍手裏,還有一部分,算是馬政,理應是太仆陳永掌握,但裏面也有反複……”
越想,唐資越覺得裏面的水深,額頭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居然留下了幾滴冷汗,這心裏暗暗權衡着,自己家族先前答應了陳止的要求,要在造紙上全面合作,這決定是不是有些冒失了,會不會被牽扯到漩渦裏。
置喙現在想這些,都有些晚了,唐資也隻能探口氣,看着面前三個自家的武丁,又勉勵了幾句,到底還是沒有親自去飯棚打量,那樣的行爲,對他而言,實在是有些掉價的。
但看着王牛三人遠去時有些急促的腳步,以及那近乎下意識的排隊動作,唐資的心裏又升起了一個想法。
“這群家丁,現在還認我這個主家少爺,但已經有歸心陳止的迹象了,那姜洋說話的時候,更是帶着憧憬和崇拜,對外來也充滿了期待,長此以往,這群人徹底歸順隻是早晚的問題,到時候就是隻知有太守,而不知有主家了。”
這背後隐藏的問題,唐資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本來,他剛才看到了楊家兄弟,雖然兩人沒說明白,但從一些細節中,唐資還是看出了蛛絲馬迹,以爲陳止的練兵有問題。
但現在接觸下來,卻發現陳止的練兵之策,其實也有效果,更多是體現在對武丁的潛移默化上。
“太守的主要目标,似乎是先把武丁錘煉成一個整體,又或者是對他有一定的歸屬感,其次才是戰陣之術,不得不說,這個思路是十分正确的,我剛才對他的一點偏見,是着眼的位置不夠啊。”
這麽想着,唐資也沒有多少觀察的心思了,帶着仆從朝着營地之外走去,那陳止畢竟是沒時間見他的,卻沒想這走着走着,到了門口的地方,卻見到楊家兄弟和那幾名大袖青年,正在那營門口說這話,兩邊的人都有着笑容,但唐資還是從兩邊的氣氛上,看出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
想了想,唐資邁開步子,走上前去,招呼着楊家兄弟。
這兩兄弟本來和對面幾人之間氣氛緊張,正在說着話,聽到了唐資的聲音,便停下話語,尋聲看了過來。
“這幾位是?”唐資在問候之後,便順勢問起對面的幾人,并且不動聲色的打量着他們。
之前因爲距離遠,看的還不甚真切,如今近在咫尺,再看幾人的裝扮,唐資便能明顯的感覺到對方的身份尊貴。
原因倒也簡單,這幾人身上的衣衫,無論是從樣式,還是從衣服的材質,以及衣服邊角上的細小飾品上,都能看出這些人來曆不凡。
乍一看,他們隻是衣袍寬敞,有一種簡約之美,但細細觀察就會發現,連衣擺邊緣的絲線,都是用的有講究的材質,這可不是一般世家能注意到的。
楊宋猶豫了一下,還是介紹起來,他先指着爲首之人,說道:“這幾位,都是南邊有數的世家子弟,這位是陸建,是河北都督之子……”
“原來是大家之後!”唐資做出了驚訝之色,趕緊走上前面,給陸建行禮,“見過陸君,令尊之大名,我等在代郡也是如雷貫耳啊,幸會幸會!”
那陸建卻是個神采高大、豐神俊朗的男子,他聽了唐資的問候,頗爲灑脫的搖搖頭,看着唐資說道:“不過是祖上之名,算得了什麽?不用提,不用提。”
他說不用提,但唐資哪裏能等閑視之,也終于明白了爲何這幾人會是這般氣度了,别的不說,就說這陸建的父親陸機,剛剛登上河北都督之位,那就是如今江東世家真正的扛鼎人物,乃是整個江東最頂尖家族中的實權之人!
那陸機的祖父,便是三國時期大名鼎鼎的陸遜!
對于新漢一朝的人來說,這位陸遜那可是傳奇人物,别的不說,就說其年幼之時,昭烈帝剛在江東站穩,那位陳侯就曾預言陸遜将來會有大成就,果不其然,其人後來年少挂帥,支起一片天來!也爲陸家打下了騰飛的基礎!
陸建是陸機的兒子,也就是陸遜的直系後代,是江東陸家這個頂級門閥的嫡系,也難怪楊宋、楊元這樣的人物,都要鄭重對待了。
而楊宋跟着又指着陸建身後的另外一人,這人比起陸建個頭少矮,但容貌卻更勝幾分。
楊宋跟着說起了這人的身份來曆:“這位是顧恩,亦是江東俊傑,想來堂兄也該聽說過他的名号!”
又是一位名人!
唐資心裏暗道着,随後上前行禮,知道又是一位來曆不凡的主,爲江東顧家的傳人,能和那陸建同行,那顯然也得是顧家的嫡系、直系傳人。
果然,跟着就聽楊宋說道:“這位顧兄的父親,馬上就要接替張廷尉正的位置了。”
這一句話,點的十分關鍵和到位。
唐資雖是邊疆世家的子弟,但對朝中的大概局勢、位置還是知道和了解的,當然明白楊宋口中的張廷尉正,指的正是張若,過去與陳止有過交集,爲法家傳人,如今已然高升,那廷尉正的位置空下來,傳聞中的人選,那就是江東顧家的顧榮。
這位顧榮也是來曆不凡,他與陸建的父親陸機,被同視爲江東世家的代表,而且同樣來曆非凡,乃是江東名相顧雍的孫子,根正苗紅的世家嫡系。
隻是陸建和顧恩這兩個人的來曆,就足夠讓人肅然起敬的了,而且也是真正的關鍵所在,因此唐資後面雖然又聽楊宋介紹了其他幾人,一個個也是來曆不凡,但有了陸建和顧恩珠玉在前,這對比之下,就顯得沒那麽震撼了。
當然了,如果是單獨聽聞這幾位,唐資一樣會是驚訝不已,随後展開靠攏和攀附,但當下地點和時機卻都不對,他不好貿然插入到楊家兄弟和江東世家的争執之中。
不過,唐資也沒有離去的意思,就站在原地,一副作陪的樣子。
楊家兄弟一看,就知道其人所想,眉頭一皺,也不好驅趕,倒是那陸建見了,微微一笑,說道:“唐君一看就是代郡本地的世家子弟,來的也正好,不如就讓他來說說。”
唐資立刻一副意外的樣子,問道:“不知所爲何事?”
“無他,”陸建哈哈一笑,“就是想說說陳太守的這立營操練之法,是否能有效用,和楊家兄弟打了個賭,按着我的意思,太守的立兵之法有些偏差,聽說七八日後,就有個沙場點兵的事,到時候正好能見分曉,唐君,你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