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押送着第一批物資的陳梓,也回到了代郡,随後就聽說了蘇遼的使命,他顧不上安排車隊,就急匆匆的去求見陳止。
“太守,此舉未免太過輕率了!”
剛見了陳止,陳梓就給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陳止一聽,卻笑了起來,問道:“這話從何說起?是覺得我不該派蘇遼過去,還是覺得我的通典不該拿出來?”
“蘇先生老成持重,而且足智多謀,此事若說有可取之處,便是讓蘇先生爲之了,”陳梓這次說話,有些不客氣了,“我爲幕僚,本不該多言,但此次南下押運,有心了解了洛陽的情況,想必太守也知道,皇上出巡之事了吧。”
陳止點頭道:“不錯,楊家騎兵前幾日過來,說了此事。”
陳梓跟着就道:“那太守莫非不知道,如今洛陽佛昌?當政的江都王慕佛,優待僧衆,而衆佛家高僧、宗師,如今聚集洛陽,有心開展佛評。”
“還有這事?”陳止終于露出意外之色,“你詳細說說。”
陳梓有着陳家的渠道,這番南下又有心打探,對洛陽的局勢知道的還算清楚,便加上對了對局勢的分析,把大概講了一遍,與趙遠所說相差無幾,也提出了江都王借此言志的意思。
聽完之後,陳止不由搖頭:“如此說來,我這離開還沒有多久,諸評就受到了威脅,我還指望着這洛陽諸評能成定制,引領後人的向學風氣,日後好逐步引入百家學說,結果一個佛評,就要大破慣例,要把篩選,改成宣講?這以後豈不是要變成講壇了?這世上可不缺講壇,完全可以去杏壇論道嘛。”
陳梓又道:“這般情形下,太守要去販紙,豈不是送上門讓人羞辱?連帶着蘇先生都要遭到連累。”
“說到底,你是對我的通典沒有信心啊,”陳止哈哈一笑,“其實我聽你一說,才知道我派蘇遼過去,是派對了,隻是還缺了一點東西,正好還有時間,等我忙完公務,回去就寫上,然後派人給蘇遼送去,畢竟要先公後私。”
“這……”陳梓眉頭一皺,有些不滿,他之所以把話說的這麽重,就是擔心陳止不放在心上,現在一見陳止的态度,這心裏越發擔心起來。
莫非真是掌權地方,嘗到了頤指氣使的甜頭,這位過去的才子,現在剛愎自用了?
因爲沒有見過實物,他并沒有将通典放在心上,真的以爲那不過是陳止用來展現白紙的憑借。
還在想着,陳止忽然道:“你這次押來的,除了造紙原料,應該還有些我說的東西吧?正好,下面你還要再去幾趟,不妨也往洛陽一趟,或許能做個引路人?”
“這話是何意?”陳梓越發疑惑。
“我就算解釋,空口白話的,也改不了你心中的成見,不如親眼見一見,我今後需要你等盡心輔佐,可不能存有疑心,所以須得讓你打消疑慮,去吧,去了洛陽,一切皆知。”
陳止說着揮揮手,笑道:“好了,你原來辛苦,先去休息,我這邊得安排一下事宜,督郵巡查,讓下面幾個縣人心浮動,加上八月将至,爲種麥上時,我得安排妥當,不可耽誤。”
陳梓盡管一肚子疑問,卻還是領命退下,他自覺地該做的都做了,後面就隻能看爲人主者的決斷了。
“就待洛陽時,觀此人是否爲我陳家麒麟吧。”
這邊陳梓走了沒有多久,就有一人快步來到陳止的房中,正是冉瞻,他見了陳止,立刻上面前低語幾句。
陳止聽罷,點點頭道:“有兩家出手了,也好,正好引蛇出洞,就是不知道王浚那邊是否得到了消息。”
是夜,有快馬自代縣出,徑往洛陽。
………………
時間轉瞬即逝。
一轉眼,就到了這佛評之日。
一大清早,整個洛陽城就熱鬧起來,不少問詢趕來的士人紛紛走出家門,就朝着城外而去。
洛陽城的内外,有不少的學院,但除了這學院意外,也有許多的寺廟,其中不少還有着悠久曆史,曆經戰亂,流傳下來。
這次的佛評,就是在一座寺廟前布置的。
這座寺廟叫做首光寺,這座寺廟之名的曆史并不長,大概隻有二十年的時間,但寺廟本身卻有不短的曆史,隻是因爲戰亂,原本的寺名和傳承斷絕,變成了荒蕪之地,後來爲遠遊而來的僧人修整。
正逢當時,有僧竺叔蘭和無叉羅譯出《放光般若經》,随後來洛陽講學,就是在這座寺廟,首光之名,正是因此而來。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座寺廟蓬勃發展,雖然不能說興盛,卻也算得上是洛陽的一處名地,有外來僧人入洛陽,基本上都會來此一觀。
而如佛圖澄這般的佛家宗師,也會時常在洛陽周圍的寺廟開壇做法,幾年之前,他與竺叔蘭還曾共同論佛,所選之地,正是首光寺。
正是有着這些個背景,這次的佛評,也選擇在這裏舉行,因爲有江都王的屬意,因而各部司衙都是大開綠燈,反正在他們看來,這樣的事,不涉及權柄,根本不用擔心,倒不如拿來做個人情,給這位洛陽如今的實權人物。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這個佛評鬧出的動靜極大,影響的範圍極廣,就連這佛評所在之處的布置,都格外恢弘——
首光寺位于一座小山丘的半腰上,在寺門之外的空地上,擺上了一個巨大的台子,桌位還放着蒲團,一圈一圈、一個一個,依次排列開來,足以坐得下近百人。
這座山也算是枝葉茂盛,但作爲這片土地的主人,首光寺在茁壯成長的二十年裏,有不少布衣依附過來,都成了寺廟的佃農,爲他們耕種土地、砍伐樹木。
久而久之,這上山的一條路,就越發清晰起來,也沒了太多的樹木遮擋。
此時,正有許多人正行走在這座山路上,他們或者三三兩兩的一起,或者呼朋引伴,或者一人獨行,各有不同,但卻也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神色頗爲肅穆,仿佛是要去參加什麽莊重的事情。
這件事,自然就是佛評了。
所謂佛評,其實官方給出的介紹,算不上清晰,隻是說會有幾位佛家宗師在首光寺外開壇講法,随後進行品評,除此之外的諸多消息,都是通過諸多渠道,零零散散的傳播開來的。
比起之前的諸評,都是明确放出了消息,以及要如何品評,讓諸多書院提前做好準備,但這個佛評不一樣,不光沒有劃定範圍,更一反常态,多了一個宣講的環節,同時也沒有諸評那樣的“第一牌匾”。
但有江都王的重視,這些問題終究都影響不到根本,這佛評之日一到,首光寺大開山門不過一個時辰,那寺外的蒲團上,就近乎坐滿了人,而山間道路中,還有不少人繼續前行,直奔寺廟而來。
“今日之勢,可不光是局限于書院之間了,有這麽許多人關注,定然揚名時機,你我兄弟參悟佛學也有些時日了,今日真是一鳴驚人之時!”
“話雖如此,但也不可小窺他人,況且今日還要聽佛家宣講,那位竺法潛法師,據聞乃是精通佛法之人,不僅般若精通,還兼理了百家之學。”
“不止呢,據聞連小乘禅,他亦有所涉獵,真個是決定人物,難怪他年紀輕輕,就可以稱爲宗師,中原這一代爲學者,怕是難有與之比拼之人。”
這沿途之人一邊前往,一邊議論,但這些話卻落入了一名青年耳中。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陳止的好友趙興,在他的身邊,還跟着趙遠和蘇遼。
原來,趙遠有感于今日的佛評,要有好戲上場,擔心會被人拿身份壓下去,于是幹脆就找上了自己的這位遠親。
三人的身後,還跟着一人,卻是個有着丹鳳眼的大漢,居然是那關先,隻是此人隻是一言不發的走在後面,但他的大塊頭,還是引起了周圍不少人的矚目。
“這些人對那竺法潛還真是信心十足。”趙遠走着聽着,忍不住這般說着。
趙興聽了,便笑道:“人皆善忘,多顧眼前,陳兄走了近兩個月了,這洛陽城中隻聽其名,早就忘了當初他的風采,再說了,陳兄最後在秘書省東西兩苑中沉澱,潛心爲學,名聲漸潛,比不得這竺法潛一來,各方皆與他造勢,咦?”
說着說着,他忽然輕咦一聲,目光落在前方一人的身上。
“沒想到姜兄也來了,他自杏壇論道之後,便歸家讀書,如今再次出山,不知有何打算。”
原來,趙興居然看到了姜義!
不過,不等他過去招呼,幾人就感到眼前景象豁然開朗,已然走出了林道,來到了寺外講壇,遠遠的就看到層層蒲團之上,坐着衆人,而被這些人圍起來的高台上,已經有五人端坐,四老一年輕。
“佛圖澄大師果是來了,這架勢着實不小……”遠遠看着,趙遠冷笑一聲。
就在這時,身後人群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就聽有人喊道——
“江都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