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先生何罪之有?”陳止搖搖頭,用真誠的語氣說道:“正所謂不知者不爲罪,吳先生乃是奉命而來,又不是來針對陳某,上面傳了什麽命令,你就那般執行,我如何能怪罪你?”
吳階露出了羞慚之色,心裏卻冷冷一笑,覺得陳止是在故作姿态,逃不過自己的慧眼,隻是在表面上,他還是趕緊表态道:“話不能這麽說,也是消息傳遞太慢,将軍那邊也爲難啊,這命令也怨不得大将軍,陳太守有所不知,大将軍這次讓我來,明着是要問責,實際上是要保全太守,因爲言語上的責備,那都是虛的,不會削減你的實權。”
“原來如此,大将軍有心了,”陳止點點頭,一副我很明白的樣子,然後話鋒一轉,“吳先生不用這麽客氣,現在不是在公堂上,是在城外,你我不用以職務相稱,吳先生的大名,我早就聽過了,烏桓山一役就是吳先生之策,得以讓我大漢大勝,威震東北!更熄了鮮卑兩部入寇中原的念頭,這一點上,你有大功,我亦佩服。”
簡單一句話,語氣頗爲真誠,也讓吳階又是得意,又是警惕,蓋因陳止所說的,正是他心中的得意事,但同樣的,這事對外宣傳的時候,并沒有在他身上有多少着墨,主要的功勞和稱贊都在王浚身上,不是深入了解過的人,根本不會提及至此。
這個陳止,對大将軍身邊的人,都有研究!他對我也很熟悉!
有了這個認知,吳階又怎能不警惕?他卻不知道,陳止隻要是看過、聽過的事,就都能記住,幾年之内根本不會有半點模糊,而且也不是故作客氣,而是真心贊賞此事,看到吳階之後,順勢就說了出來,沒有遮掩的意思,也沒有客氣的想法。
不過,陳止的稱贊,讓身邊跟着的人,都對吳階報以笑容,這讓心中尴尬、忐忑的兩名親兵放下心來,也報以微笑。
于是,在詭異的氣氛中,陳止與吳階作勢要并肩入城,而吳階則是連連推辭,這心裏卻仿佛吃了蒼蠅一樣,他現在隻想低調,趕緊把事情宣傳完,趕緊走人,結果陳止卻非要讓他露臉,讓吳階有種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覺。
看着局面,連帶着兩名大将軍親兵也放下心來,連連稱贊陳止虛懷若谷,可成大事!
不過,無論是吳階,還是兩名親兵,又或者是陳止、蘇遼和陳梓,以及在旁邊賠笑的盧講等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和鄭實說出任何一句話,乃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就好像他這個人并不存在,現場發生的事,都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一樣。
連帶着那幾個守門的兵卒,都迅速的退去,躲避着鄭實好像在躲避瘟疫一樣。
這一幕,這位代郡的都尉臉色木然,他的心卻仿佛沉入了深淵,兩腿下意識的顫抖起來,心裏想着要逃跑,卻怕自己一動,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情況更加不妙。
于是,他不發一語的在旁邊站着,卻如坐針氈,隻盼着陳止等人趕緊說完話,然後一同入城,自己也好逃走。
好不容易見陳止和吳階客氣起來,在談論着誰先行一步的問題,然後說定了主次,就要進城,鄭實終于放下心來,就等着衆人都進去之後,他趕緊離開這裏,趕回家中,通知家中上下,然後想辦法彌補這次過錯。
有了吳階剛才的那番警告,鄭實也不敢在想着後續報複了,連大将軍都要善待陳止,在這幽州地界還有誰能給自己撐腰?難不成去找胡人?就算是胡人,那匈奴被打殘了一支奇兵,而鮮卑人又過來給陳止捧場,找誰都不合适啊。
因此,鄭實能選擇的,隻有負荊請罪,期望陳止能放自己一馬,再不濟也不能連累到家族。
“那唐家就是沒找準時候,在陸太守上任的當頭鬧事,最後被抓着作爲典型,狠狠教訓,拿出來殺雞儆猴,三年都沒緩過勁來,在代郡的各項産業都有衰退,都快要被劉家給趕上來了,我鄭家萬萬不可步後塵啊!好在,太守似乎無意現在就追究,等他走了,我回到家中,準備厚禮,再托關系和太守的幕僚搭線,先度過眼前的難關再說……”
正當他這麽想着的時候,那正在朝城門行走的一行人,已經到了他的旁邊,爲首的陳止忽然停下腳步,朝鄭實看了過來。
陳止的目光很平和,沒有什麽咄咄逼人的味道,更談不上冷冽,就好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偏偏就是這樣的目光,卻讓鄭實從頭涼到腳,就好像是光着身子立于冰天雪地之中,渾身都顫抖起來。
“鄭實,你爲從屬官,如果有什麽地方覺得本官做得不對,可以先告訴本官,就算不願意,也有中正官可以反映,你直接越過郡衙門,往刺史那邊通報,做的太不像樣了,而且還有誇張、虛構的嫌疑,匈奴人是什麽情況、代郡和代縣是什麽局面,你是心知肚明的,爲何會傳出那樣的話來?”
聽到陳止自稱爲“本官”,口氣也沒有半分客氣的意思,鄭實越來越慌了,張嘴就要解釋,但陳止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在馬車中坐等,爲的就是一個名正言順的敲打理由。
“虛報消息、越級上報,還有挑撥之嫌,這樣的行爲,不适合在都尉的位子上待着了,回去安排一下吧。”
陳止擺擺手,說了這麽一番後,也不聽鄭實的解釋,轉身就走,其他人楞了一下,都有些意外,他們看陳止在對待吳階的态度,以爲是打算懷柔,沒想到這邊客氣完,轉臉就給鄭實來了一錘子。
聽這話的意思,是要拿鄭家開刀?
盧講不由警惕起來,有了陸區的前車之鑒,代郡上下沒有哪個敢掉以輕心,隻是他心裏也清楚,也是鄭實自找的,以至于衆人就算是有心要替他出頭,阻止陳止立威幹涉,也沒個名正言順的名頭。
不過,在意外之後,衆人又覺得可以理解,也算是新官上任的保留項目了,所以迅速平靜下來,也都跟了上去。
倒是鄭實在驚慌過後,快步趕了過去,一臉苦相的對陳止道:“太守!太守!我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啊!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給鄭家一次機會!鄭家定會全力輔佐太守您的!”
關鍵時刻,他也顧不上什麽身份地位了,有唐家的例子在前面,如今自己将把柄送到了陳止手上,那憑着對方算計匈奴的手段,不拿給自己和家族捅上幾個窟窿,那才叫奇怪。
問題是,鄭實不能讓此事發生!不管是他個人的前程,還是家族的命運,都不能重複唐家的故事,尤其是在眼下這個局勢不明的時候,說不定最後的情況,比唐家還要慘!畢竟,陳止背後有人撐腰,不出意外的話,六年任期坐滿,鄭家說不定一直要被壓制,就算中途人家高升了,影響力留下來,也夠鄭家吃一壺的。
關鍵是,鄭家能等,能潛伏幾年再起,可他鄭實年齡放在這,可是不能蹉跎了,一旦去職,仕途渺茫!
有這種種考量,鄭實自然顧不上面子,懇求的情真意切。
“鄭都尉,你現在還是都尉,該代表官位威嚴,又是鄭家的家主,表現着一家氣象,該有一點氣度,何必如此作态?”陳止停下腳步,轉身說着,“本官讓你回去準備,就是要你想清楚自己要做什麽,鄭家要做什麽,都回去想清楚,本官會有詢問你的時候,當下就不要在這裏敗壞官府和鄭家的名聲了!左右,送鄭都尉歸家!”說到最後,陳止沖着兩名家丁吩咐,這耳聞立刻遵從,不顧鄭實的掙紮,将他架起來,朝着鄭府行去。
頓時,衆人都噤若寒蟬。
尤其是盧講等代郡官員,從中看到了陳止的另一面,不同于之前的從容,也不是溫潤,而是一種平靜中的殘酷。
連陳梓、楊宋、蘇遼等追随陳止從洛陽過來的部署,都從中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地方,似乎在抵達代郡,真正掌握了此地的權柄後,陳止開始表現出另外一面了。
不過,對陳梓等人來說,過去的陳止,也不是隐藏了什麽,而是他過去的職位,更多是偏向于事務,是執行的一環,能做的好就足夠了,體現不出太多的個人意志,但太守的位置就不一樣了。
“莫非這才是他掌權之後的真正樣子?”
正當幾人思索之際,陳止卻笑着說道:“好了,一點插曲,實在讓吳先生見笑了。”
吳階趕緊說不敢不敢,心裏對陳止越發顧忌起來。
随後話鋒一轉,看着盧講等人說道:“鄭都尉和鄭家的事,都不是公事,代郡當務之急是擺脫匈奴入侵的騷亂,在這之前,我不希望有人傳出其他消息,今天的事,都不要外傳。”
“是,是,我等明白!”
盧講等人趕緊表态,唯唯諾諾,等陳止轉身走去,看着其人背影,盧講才驚覺,自己竟已是滿頭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