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講默然不語,而劉廣倒是給陳止解惑道:“這事我略知一二,解山莊又被叫做解莊,順山而建,易守難攻,所以傳承甚久,但後來戰亂,又有天災,村中存糧耗盡,他們不得不向唐家借種耕種,後來難以歸還利息,慢慢就被唐家拿到了田地,整個村子的子弟,都爲唐家佃農,唐家後來又出資出力将塢壁圍起來,成了塢堡,也就是解山堡。”
“哦?是因爲貨貸之故,最終被唐家入主了?”陳止微微眯起眼睛,随後笑着稱贊劉廣,後者連連謙虛。
盧講則始終在一旁,并不插話。
等一行人坐上馬車,踏上回程,陳止坐于車上,對身邊的陳梓、蘇遼說道:“劉家的人,說起話來倒是沒有顧忌,他話說得簡單,但其中的巧取豪奪,着實讓人心驚,唐家在代郡四大家中排名末席,但觀其行事也是霸道異常,一個氏族村落,說奪就奪。”
蘇遼就答道:“唐家行事,其實還是秉持着一套規則的,但這個劉廣今日的表現,有點意思,說不定是劉家動心思了。”
代郡的劉家,據說是宗室出身,但按着蘇遼的說法,在官府的記載中,并無相應的紀錄,因此這代郡劉氏崛起之後,也沒有獲得宗室該有的待遇。
當然,也有種說法,說代郡的劉家确實是宗室出身,但朝廷之所以不承認,是由于這個家族在崛起的過程中,有太多讓人诟病的地方了。
劉家在幾代之前,隻能被叫做豪族,屬于那種趁着亂世占山爲王,最終洗白了跟腳,又在治世嶄露頭角,獲得一席之地的家族。
如果打比方的話,代郡的劉家很像彭城的白家。
白家爲了能夠上位,用了不少的手段,更是涉足包括賭坊在内的諸多産業,甚至有心以陳止爲突破口,想孤注一擲的踩着陳家上位,可惜失敗了。
與白家相比,代郡劉家則是那個成功了的代表。
在利用種種手段上位之後,劉家就迅速分割了産業,經過一兩代人的努力,頓時煥然一新,然後朝着官場邁進。
正好這時候,幽州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兵災胡禍之後,王浚趁勢而起,成了幽州的實際掌控者,于是劉家又迅速朝王浚靠攏。
以王浚的眼界、以及劉家的體量,兩者在地位上并不對等,王浚也不是很看重一個縣内家族的效忠,但還是習慣性的給予好處,加以拉攏。
這也爲劉家和陸區的合作打下了基礎。
陸區入主代郡後,打擊唐家立威,随後就找到劉家,扶植這個家族,以制衡其他家族,逐倚爲左膀右臂,可以說,陸區的離開,受到最大影響的就是劉家。
蘇遼則說道:“劉家的勢力,靠着陸太守得以擴張,他們家族對陸太守肯定是忠心的,這不光涉及到道德層面,更有利益層面的考量,本來陸太守前往廣甯郡,雖然換了地方,但距離不遠,嚴格算起來,劉家還能順勢将家族觸角,深入到廣甯郡,但若如此,劉家爲了和陸太守保持合作,必然要幫其做事,而其家族的主要影響力在代郡,這要做的事,也就很清楚了。”
在回城的路上,陳止坐在馬車上,談論着這次巡查碰到的事情,分析着局面,陳梓和蘇遼看重的,就是幾大家族的影響力。
“你是說,如果陸區沒死,劉家依舊還會追随?爲此不惜和我作對?”陳止笑着反問,“這就有些本末倒置了,劉家現在的情況,靠着扶植而崛起,擴張太快,需要的是沉澱,是鞏固根基,原本的後台走了,失去了護持,那麽應該先收斂勢力,免得被其他幾家盯着,這時候不該想着擴張,而該是守成,若爲了讨好一個過去的陸區,和我作對,他劉家就不怕成爲下一個唐家?”
蘇遼趕緊打起精神,解釋起來:“主上所言甚是,屬下所言的,實是劉家的一種生存策略,他固然不敢明着和主上作對的,但官場上有的是拖延之法,隻要不作爲,就足夠拖後腿了,也就表現出他對陸太守的重要性了。”
随着陳止正式入主代郡,擁有了切切實實的一片地,蘇遼的态度也越發恭謹,想着借此建功立業,體現價值,因此片刻都不敢疏忽,生恐被陳止誤會了。
見陳止沒繼續反問,蘇遼趕緊進入下一階段:“當然,這都是屬下的猜測,如今陸太守身死,一切自然不同了,劉家的靠山徹底失去,想來已經亂了陣腳,正像主上所說的那樣,他們根基不穩,急需找一個新靠山,試問,有比主上更合适的選擇麽?那個劉廣主動出面講解,其實就是個例子,也是試探,他所透露的話,已有些得罪唐家了,隐隐有站隊的意思。”
陳止點點頭,又道:“不過,這些家族都是人精,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能指望他們真心投靠,因爲我還未能證明自己可以掌控代郡的局面,因此還不到他們下注的時候。”
蘇遼和陳梓同時點頭。
陳梓笑道:“不過,比起其他時候,太守您的開局算是順利的了,有匈奴送上門來給您立威,就使幾大家族都驚訝于您的手段,否則的話,哪裏能有這樣的情況,那官府也好、世家也罷,估計都還在相互推诿呢。”
“不錯,”蘇遼也點頭道:“劉家的勢力是最接近四大家族的,這樣的家族都考慮着投靠您,足見對太守的重視,至于四大家族也都表現出了善意,他們最想知道的,其實是哪個家族,會成爲下一個’唐家’。”
陳梓也道:“利益就這麽多,想讓這些家族服氣、服從,除了震懾、恐吓,更要給予好處,加以拉攏,否則一味高壓,隻能積蓄不滿,必須輔之以利,所謂恩威并用,之前陸太守是打壓唐家,将唐家的産業、田地用種種借口裁撤,轉給其他家族,又扶持劉家作爲臂膀,使幾個家族無法擰成一股,相互制約,這已經證明是一個可行的方法了,太守不妨先拿來用用。”
“這個法子要用,但也不能貿然用,”陳止沉吟片刻,才道:“具體拿哪一家出來,也得仔細權衡,否則難以服衆,不過我估計,很快就有借口送上門來,就看哪家先沉不住氣,可惜我等初來,相關的探子、情報盤子都還沒搭起來,否則隻需盯着那幾家,看哪家有異動,就能提前布置了,這方面,蘇遼你得盡快抓起來。”
蘇遼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趕緊表态:“主上放心,我定竭盡全力,将這攤子鋪好!”他如何聽不出來,陳止是讓他來做情報頭子!
這樣的位置,必須是心腹才能坐的,陳止此舉,無疑是将蘇遼徹底納入了自己的體系之中。
“很好,你做事我是放心的,”陳止點點頭,又吩咐道:“等彭城新招的家丁來了,先分出五十人讓你操練,我這也有一套訓練探子的章法,可以拿去參考,除此之外,代郡内外可以招募些輕俠爲眼線,給予一定報酬,還有來往的流民,也擇選些作爲種子,至于這所需财貨,我自會籌備。”
他對蘇遼确實放心,一方面這個人的背景來曆,自己很清楚,另一方面,蘇遼的家人宗族都依附于陳家,而其人算是寒門,在忠誠和動力上都沒有問題。
“屬下定然不會辜負主上的期望!”蘇遼鄭重的單膝跪地,一手舉過頭頂,做出了正式宣誓效忠的表現。
陳止并未阻止,待蘇遼重新站起來,他才拍拍對方的肩膀,說着:“待我這邊穩固下來,會在官府立給你找個職位,也好做個遮掩。”
蘇遼點點頭。
陳梓在旁看着,始終沒有出聲,他和蘇遼不同,身爲陳止族人,兩者天然利益相關,無需這些繁瑣表示,陳止就可以表現出足夠的信任。
不過,陳梓同時也在意外,他沒想到,陳止到了一個地方,要做的是第一件事,居然是搭建情報網絡。
畢竟,一郡太守主要爲政,這情報工作似乎契合度不大,莫非自己的這位族兄,心中還有大志?
但這些話,他沒有說出來。
“等架子搭起來了,除了了解幾大家族的動向外,還需多了解當地民情,今日我巡查的時候,就發現所到之處,百姓多有抵觸之心,着實反常,這背後的緣由,須得盡快搞清楚。”
聽到陳止說到這裏,陳梓心中一動,說道:“族兄,我倒是覺得,百姓之心或許和那劉廣提及的借種耕種有關,必須這良種的出處,頗爲可疑。”
陳止聽罷笑道:“我亦有所猜測,但還要有佐證方可,之前我來,就預估到匈奴可能過來,有被圍城之慮,就去了解糧倉,這代郡上下之人的表現有些奇怪,想到他們借種貸貨,巧取豪奪,或許有些問題……”
三人正說着,車外忽然傳來喧嘩,跟着就聽一人高聲喊:“速速讓開,耽誤了時間,陳止禍事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