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的陳止,陳永歎息了一聲,眉頭皺了起來。
陳止沒有在陳府用餐,楊結也沒有留他,因爲情況突變,他們的當務之急已經是盡快應對了,哪裏還有客套的時間,所以陳止離開楊府後,徑直來到太仆陳永的府上,拜見這位族中長者。
陳永也得到了消息,同樣也在頭疼這件事,他見了陳止之後,提出的一個建議,和楊結一樣,都是要借此再次試着阻止張應,讓陳止不用北上冒險。
不過,陳止用同樣的理由阻止了陳永。
“你說的雖然有道理,但若是老夫堅持的話,未必沒有可能,”陳永卻不是那麽容易說服的,或者說,他比楊結要固執的多,也更不想陳止碰上半點危險,“那世家子弟外出爲官,哪裏有陷入這般險境的?世家子地方爲官,就算是被流放的,也不會挑選這樣的地方,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在陳永眼中,陳止乃是陳家下一代崛起的關鍵,同樣也是确保陳家至少昌盛幾十年的保證,相比之下,楊結再看重陳止,也不會全情投入,畢竟在楊結的下面,還有諸多兒子,他背後的楊家,也更爲強生,陳止對楊家來說,是錦上添花。
陳止自然感陳永的諄諄愛護,但他确實不打算放過這次機會,而且找來陳永,也不是爲了讓他出面打點,而是打着其他的主意,所以他幹脆就道:“但若是畏懼退下,朝廷失面,很長一點時間,小子都要被冷落下來,積攢的名聲也會在畏懼王浚的名頭下,消失殆盡,影響前程。”
陳永眉頭越皺越緊。
“其實這也不全是壞處,至少也将隐患提前引出來了,”陳止打算趁熱打鐵,說服這位家族長者,“其實若看地圖,廣甯郡的地理位置,并不比代郡好多少,匈奴真要出手,一個代郡作爲屏障根本不夠,匈奴騎兵來去如風,侵擾地方的時候,那沿途的郡縣都隻求不自己倒黴,所以多數是閉門不出,任由匈奴騎兵來去,匈奴貫穿代郡,直擊廣甯郡的縣城,并不是沒有發生過,因爲匈奴所求的不是占地,而是劫掠。”
聽到這裏,陳永的眉毛舒展些許,問道:“但是這代郡畢竟直面匈奴啊。”
“正因如此,所以代郡城池堅固,幾個縣城在加固的時候,都考慮到了匈奴侵襲的衛協,所以比之廣甯郡,城牆更厚,更近似于堡壘。”陳止之前對整個幽州都了解了許多,并不是獨有廣甯郡,因此這時候思路格外清晰,“至少不是匈奴大軍,很能攻破城池,而廣甯看似安全,但北邊的部族其實也不安穩,時常也有侵襲,說白了,要對付這些遊牧部族,單純靠着城池,能起的作用很少,真要安全,必須要有針對性的布置。”
陳永聽出了一點意思,撫須問道:“莫非你有什麽其他的念頭。”
陳止點頭道:“正是如此,其實要真正安穩,必須要有抵抗之力,千日防賊,總有一朝失手,關鍵是有還手之力,這樣匈奴有所顧忌,才不會肆無忌憚,其實現在匈奴之所以試探,也是顧慮朝廷,因其族畏威而不懷德,單純靠着恩義,難以教化,必須讓他們心存畏懼,方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陳永沉吟片刻,問道:“你想要怎麽不戰而屈人?”
陳止搖頭道:“小子哪裏敢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匈奴對大漢而言,乃是一方小勢,但對于邊上的小郡來說,則是大勢,我要做的,就是組織一支兵馬,拼命之後,足以讓匈奴感到肉疼,或者能有牽制作用,這樣一來,其他各方就足以給匈奴一個教訓。”
陳永徹底明白過來了:“你想擁有足以大破均勢的力量,現在匈奴和大漢、草原部族之間,形成了一個均衡之勢,各方都不能擅動,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那麽你隻要有牽扯匈奴精力的能力,其他勢力就會抓住機會動作,如此一來,匈奴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說完這些,老人卻苦笑道:“說到底,你還是沒有放棄兵家那一套啊,先前怕是怕我不答應,所以沒有提出來吧。”
之前,陳永和陳止的一番對話,老人雖然提到家丁兵馬,卻還是反複勸着陳止,讓他不可注重兵家事,耽誤了政務,也陷入危險,所以陳止當時對戰馬有着念頭,卻沒有提出來,但局面一變,陳止也就不打算隐瞞意圖了。
陳永苦笑過後,點頭道:“這方面,我會給其他人打好招呼的,若說避嫌,自是不可許你,問題是情況變了,你去了代郡,這之前說的不一樣了,我就是在張應面前也有理由多說了,這麽一來,就趁勢幫你多讨要些便利吧。”
“多謝叔祖了!”陳止也不客套。
陳永搖搖頭,然後說道:“好了,這後面的事,你就等着吧,那秘書省的事,還是得安排一下的,要善始善終。”
陳止點頭稱是。
随後才回返自己家中,不過這些擔憂,陳止并沒有告知楊悠,也不打算讓她擔憂,于是家中安甯。
不過,等他第二日來到秘書省的衙門,頓時就嗅到不一樣的味道了。
陳止行走之間,從下屬的眼中看到了尊敬,但也有遲疑,更多的是一種惋惜。
不錯,惋惜。
“看來消息已經擴散出去了,也對,最初帶來消息的人,就是董緒,他作爲秘書丞,能夠得到消息,爲了通報給我,追了兩個府邸,也就沒有注重保密的可能,那麽秘書省的其他人當然也都會一一得知。”
半年的時間,陳止在秘書省已經掌權半年,在這段時間裏,他不光和皇帝、和其他司衙、和列卿有接觸,得到了他們的高度評價,和各領域的大家、宗師,也有一定的交流,獲得了不少肯定,這秘書省内外的諸多從屬官吏、差役,也對他這位長官,表示了尊敬。
但正因如此,在得知消息之後,他們才會覺得惋惜。
等陳止一走過去,這衆人就忍不住議論起來,大部分都是爲他打抱不平的。
“陳監正這樣的人物,卻要被外放爲郡守,真是可惜了,郡守雖然也是五品,可怎麽能和中樞的官職相比?中樞爲官,近水樓台,很輕易就能步入高位,執掌天下權柄,那地方上卻要被人品頭論足,要依照考評才能有所改變。”
“唉,還不是之前三家逼陳的後遺症,你們難道沒聽說麽,陳秘書外放的提議,是新任的尚書令提出來的,張家和秘書的那點龃龉,在洛陽也不是秘密了。”
“是啊,隻是這一下子就要外放到北疆,就有些過分了吧,北疆那是何等兇險的地方,兵來将往,死傷衆多,過去也不是沒有郡守、縣令被人擄走、殺傷的事,陳監正這般人物,才華橫溢,冠絕洛陽,結果卻被放到那等地方,唉,真是可惜。”
“說是代郡的太守,那代郡我知道,就在匈奴的邊上,非常危險啊,陳秘書過去可是将那匈奴的酋首劉淵,給算計緻死,結果被放到匈奴的邊上,這不是明擺着,想要借刀殺人麽?這心思也太狠了!”
“按理說,不至于吧,再者說來,咱這監正也不是沒有背景,那太仆上卿、大司農卿,難道就沒有上下打點,放任尚書令施爲?”
“這下,你可以冤枉人了,我這邊了解到的情況,說的是尚書令保舉監正爲廣甯郡的郡守,那廣甯郡雖然也在北邊,但情況要好很多,最起碼不再匈奴的邊上,隻不過是靠近鮮卑罷了,那鮮卑人還算忠心,想來不算壞事,但壞就壞在,那裏是幽州啊,你們也知道,幽州是什麽地方!”
“莫非是那位大将軍出手了?”
“可不是麽,人一出手,就不是廣甯郡,而是代郡了,你說這找誰說理去?”
“唉,那位大将軍,身兼兩州刺史,連朝廷都要安撫,給他大司馬的名号,過去的郡守,他是說撤就撤,說驅逐就驅逐,朝廷都不敢多言,現在讓監正去往代郡,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可惜了,這一去地方,前途本就暗淡,何況是尚書令出招,去了北疆更加危險,結果還不被那大将軍待見,你說咱們監正,會不會,這前路就……”
随着有人提到這話,不少人都沉默下來。
本來,他們看着陳止的年齡和背景,現在就是五品監正,未來肯定前途無量,誰知道橫生枝節,各種不利的因素都聚集過來,按着以往的經曆,那後面的情況,真是堪憂啊。
他們都覺得,有可能是陳止的勢頭,由盛轉衰的轉折點!
隻是,這話,沒有人敢貿然說出來。
“你們幹嘛呢?這都什麽時候了?等會要是有宗師過來,你們如何應對?!”
幾人正在說着呢,忽然有一個嚴厲的聲音從旁傳來,随後就見一人邁步而來,眼神冷冽,被他一看,衆人連忙告罪,一哄而散。
這來者正是秘書郎周傲,他和董緒一樣,也算是陳止的老部下,被調動過來輔助陳止,官品提升之後,精氣神也有了變化,對陳止很是感激,平時多有維護,見到有人議論陳止,就會出言斥責,算是這秘書監的三四号人物,旁人不敢頂撞。
但他斥責過後,也是面露憂色,想了想,決定去找陳止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