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在新漢乃是兵家一霸,時人将之與韓信、白起相提并論,連青州的中郎将朱守,也隻是他的從屬而已。
此人在新漢南征北讨,北方的諸多兵禍都是被他平定。
陳止還在青徐的時候,曾經幾次聽聞東平侯之名,也聽說過,這位屠伯在不久前,曾經率兵追殺一支羯人亂軍。
這支羯人的兵馬在河北地界活動,最初乃一批馬賊,後來逐步壯大,其首領骁勇善戰,卻是奴隸出身。
後來,陳止抵達青州,雖未能親自面見這位兵家猛人,卻聽朱守等人提過,說是東平侯已然回師,之前被他追趕的羯人兵馬早已潰敗,首領幾人潛逃出去,十有八九是投靠了匈奴人了。
看到石勒随匈奴使節團一起到來,結合過去曆史的記載,還有有關東平侯的消息,陳止哪還猜不出其中的前因後果。
被東平侯追殺的如喪家之犬的,正是石勒的羯人人馬。
所以他一提到東平侯之名,石勒的氣勢不由弱了三分,他當初率領族人,從馬賊起家,趁北方王浚縱容鮮卑之際順勢做大,又抓住王彌等亂軍肆虐之時,趁勢攻城略地,積攢了大批的财貨,還曾經數破城池,自以爲所向無敵,新漢官兵不過如此。
就在此時,東平侯苟晞領軍而來,一攻破群賊,再攻諸族無所遁形,石勒更因縱兵大肆殺戮百姓,被東平侯一路追殺,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惶惶如喪家之犬,最終兵馬散去,他隻能投靠匈奴人了。
回憶前事,石勒如何還能硬氣得起來?
“左右,還愣着做什麽?拿住幾位匈奴使,往廷尉那走一遭,也好教化他們知曉律法之尊,這也是爲他們好。”陳止又催促起來。
那一個個兵卒猶豫着,但想到這群匈奴人的嚣張,最後還是咬咬牙,走上前去,試着将石勒等人拿住。
石勒或許真被東平侯之名鎮住了,沒再動手,但也不會任由旁人拿住自己的,掙紮了一下,不願意被捆住,隻是跟着兩名兵卒前行。
另一邊,劉乂兀自掙紮着,口中叫喊着咒罵之言,他也是練過打法的,可惜學藝不精,因污言穢語被冉瞻看不過眼,這少年英傑過去,三下五除二,按住了劉乂的關節,打下酸勁,這位北海王頓時狗摟着被人拿住,看得旁人眼皮子直跳。
靳準冷冷看着陳止,冷笑道:“太樂令的膽子,真是不小,居然……”
“不用多言了,”陳止搖搖頭,“太樂署雖小,終究是公門,大漢之司豈能任人肆虐?你匈奴不過就是勝過一場,真當自己淩駕于其上了?有什麽話,去對廷尉說吧,現在就安心走吧。”話落,竟不再多看一眼,隻是讓人将人帶走。
劉乂被人拿住了,往外面拉,還在叫喊着:“陳止你給我等着!等着!你敢對我動手,待我跟中原的皇帝說了,你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這人真是嚣張!”
門外不少民衆恨恨不平。
這也是中原漢朝之人,有着不同于後世的民族認知,從朝堂到民間,都不會畏懼他國,反而有種文化上、國力上的優越感,哪怕經曆了一場大敗,也沒有感到擔憂,而是覺得恥辱。
所以,兵卒哪怕知道有些不妥,依舊在陳止的催促中動手,一國王子在很多漢人眼中,不過是邊疆一族的酋長之子罷了。
但王衍等人一樣擔心,他們擔憂的更多是在道德上,或者說,因爲這件事,對政策上的影響——
話說回來了,新漢和匈奴現在還是敵對,在新漢的很多人看來,哪有什麽匈奴國,不過是匈奴人占了漢人土地作亂,是恩将仇報的表現。
劉乂這麽一叫嚣,陳止反倒笑了,他說:“大庭廣衆之下,你擅闖公堂,本官依律将爾等送交有司,還要受到威脅?也好,本官要看看,朝中諸公,是否真有人會爲了你們一二匈奴人,懲戒陳某的,若有,本官也認了,堂堂上國,被人欺至家門,上有所懼,要以止一人平之,那便将我交給匈奴,以平息番邦小族的憤怒,也好讓他們拿我去祭奠死去的劉淵!想來,我今天讓人抓捕爾等,總不比劉淵之死更讓爾等記恨吧?”
此言一出,不少聽出門道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劉乂卻哈哈大笑:“好好好!你這話都說出來了,到時不要不認賬,我就等着看你的下場!我看中原誰敢包庇你,誰若是不服,我們就再打你們!打到你們服氣爲止!”
門外百姓聽他之言,越發激憤!
“住口!”
連靳準都忍不住出言,隻希望讓這位王爺消停一會,不要讓事态進一步發酵,同時心中苦笑,知道此事怕是不好辦了。
好家夥,陳止這話一說,誰敢把你交出去?
劉淵因你而死,朝廷大軍慘敗,靠你得了點顔面,現在匈奴找上門來,朝廷諸公畏懼,不敢承擔責任,還要讓你去承擔,要把你交出去。
你陳止若一去,被人砍了,朝廷是面子裏子全沒了,丢人丢到家了,還有什麽威嚴可言?辛苦一場,大軍也敗了,氣死劉淵的功臣也交了,這是上國所爲?
喪權辱國!
這般局面,别說把你陳止交出去,怕是有誰提起此事,都要被群起而攻之啊!
“這上面的人,還真要考慮一下民意了,否則很容易被陳止和他背後的陳永,扣上個包庇匈奴外臣、構陷忠良的名頭啊。”
羅勳看的透徹,也知道陳止此舉頗有風險,但考慮到陳止在舉辦文評的同時,還一直和大鴻胪那邊的人聯系,就知道八成留着後手。
門外的百姓聽了陳止的話,卻越發憤怒,他們想不了太深的,卻本能反感匈奴,被調動起情緒,想到了匈奴人的作爲,以及剛才的嚣張,都覺此族乃是中土之敵,一個個喊打喊殺。
連靳準暗道不妙,他心裏很清楚,自己等人被抓,無論是哪一方,肯定是奔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去處理,無法動搖陳止了。
“隻是,我等大張旗鼓的過來,卻這麽輕而易舉的被人連消帶打,失去了主導權不說,還要被直接拿住、送走,一傳出去名聲受損,氣勢也要跌落,平白被人看輕,和漢廷還未正式談判,已落入下風,但事已至此,再怎麽說也沒用了,陳止這話一出,漢朝朝廷是要拼命死保其人的,唉,這次是輕敵了,也對,陳止怎麽可能那麽好對付,否則大将軍也不至于現在還生死不明,隻希望能在其他方面找回點好處,不然回去可堵不上其他部族的嘴!”
于是,在劉乂的吵鬧聲中,這一行匈奴人,被帶去了後院——太樂署與太常府的其他從屬司衙相連,可以通過其他門戶前往廷尉所在。
按說這不合規矩,但考慮到門前站着那麽多人,都是義憤填膺的樣子,爲安全計,不得不行此一策。
在過後堂時,等待品評的學子士人們見着一衆匈奴使節被押送過去,心情複雜,有欣慰、有快意,但也有擔憂和不解的,當然,也免不了有反對的。
“太樂令行事,是否太過剛硬?”
“這也沒有辦法,若是任由這幾人離開,大漢威嚴何在?事後更要有人追究。”
“我倒覺得問題不大,畢竟是匈奴人理虧,況且抓住他們,也隻是走個流程罷了。”
“就是要讓他們好看才行,太樂令此舉讓人心情通暢,做得好!難道朝中諸公,還能有爲胡人張目的?”
“區區匈奴,僥幸一勝,就得意忘形,真不知道朝中爲何不繼續派軍攻打,何以畏戰!?”
……
議論中,學子們重新平靜下來,随機想到正事,又擔心經過這個插曲,會影響今日品評。
匈奴使節如何,自然比不上他們的品評。
前方,随着匈奴使節團的離去,高台之上,陳止重新坐下來,宛如無事一樣,吩咐着吏胥,繼續剛才的品評。
太樂署上下,包括董緒等人都因剛才變故心神不甯,但見陳止神色如常,仿佛被他感染,情緒都逐漸平靜下來。
王衍搖搖頭,笑道:“守一啊,過去隻知你在琴棋書畫上皆可稱大家,卻不知你對史家也是這般熟悉啊,你這一口源流道來,匈奴小使的諸般唇舌,赫然沒了半點用武之地,想來他這心裏定是憋屈的難受吧。”
古優等人也都是稱贊起來。
但緊接着,王衍又道:“不過,這幾人到底占着一個藩屬使臣的名号,看其中一小兒很是不甘,難保沒有後患。這種事你固然是做得對,但身正也得小心他人言,說的人多了,諸公難免有所考量的。”
他是在委婉的勸誡,陳止哪裏聽不出來,當即拱手緻謝。
古優等人也在旁邊附和。
唯獨羅勳冷眼旁觀,沒有多說什麽,他很清楚,陳止剛才的話,已讓其人立于不敗之地了,無需太過擔憂。
“這個陳止,絕非才子那般簡單,手段精妙,其人怕是志向不小,過去真是走眼了,當結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