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納出身範陽祖氏,兄弟祖逖最近出任濟陰太守,整個家族頗有勢力,有消息渠道,再加上這件事,他也有一定的責任,自是明白裏面的關鍵,就是陳止的那篇《師說》。
陳止的師說,以千古傳世之文爲框架,結合了前後幾百年的師道認知,從容演繹,自方方面面訴說了爲師之道。
祖納看過文章之後,就決定将這篇文章連同品狀書,一同遞往京城,原因就是文章中的一句話——聖人之道,不窮異以爲神,不引天以爲高,利于人,被于事,如斯而已[注1]。
“送上文章,是想闡明天地變化與君王德行聯系不大,以反對感應說的那些人,結果那庾家剛剛弄出一場祥瑞,文章一到就有些尴尬了,庾亮作爲庾家現在的中流砥柱,會針對陳止不算意外,隻是我沒想到,陳止的性子竟這麽剛硬,當場就和他起了口角。”
祖納說話的時候,有一絲自責之意。
陳遷趕緊就道:“中正遞文乃是一番好意,本意就是爲給陳止擡品,發生這樣的事純屬意外,誰也沒想到,他庾家這個時候能搞出個祥瑞來,估計也是看國本不定,心有叫醒,另外這次陳止有些沖動了,我回去會和他說一說的。”
陳遷作爲中正佐官,如今常駐彭城,時常會到彭城陳家拜訪,兩邊本有兄弟之誼,自然沒那麽多規矩。
祖納點點頭,跟着又道:“算算時間,品狀書該回來了,庾亮雖是外戚,但管不到大中正,陳止的品階不會受到影響,我聽說,陳止最近有遊學之念,這鄉品一來,正好方便他外遊,出去見識一下天下廣闊。”
陳遷點頭稱是,心裏卻很清楚,這是祖納怕陳止和庾亮矛盾加深,有心讓陳止以遊學爲借口,暫時離開彭城,退避一二,是維護之意。
朝廷的特使過來,是爲了查案,陳止作爲涉案之人,需要等待詢問,可案情就那麽多,加上種種潛規則,陳止已經在衙門裏說過了,也都記錄下來了,臨時有事要離開彭城,再有祖納居中調解,問題不大,畢竟有世家特權兜底。
陳遷就道:“我這回去,就會跟陳止提起這個建議。”
祖納聞言放下心來。
不光是中正府有消息,這陳止和庾亮的事,很快也傳到了各大世家耳中,各家各有判斷,但多數都覺得陳止或是氣盛,加上剛剛立功,卻驟然被特使打壓,一時不忿,所以沖動了。
不過,幾大家族倒是沒有表态,都打算靜觀其變。
不過陳家無法無動于衷,老陳們一聽,就都焦急起來,第二天就聚集陳止家中,有心勸他,希望陳止能出面道歉。
陳遲、陳邊對于朝廷派來的人,都是充滿了敬畏,生怕陳止立功這事,從好事變成壞事,那就冤枉了。
“幾位叔伯不用擔心,庾亮自重身份,不會行事太過的,而且他無故與我爲難,妥協也是沒用,所以更不能跟他道歉,這人沒理都不饒人,若是道歉,隻能任他拿捏,況且我也不覺得做錯了。”
看着陳遲、陳邊等人滿臉的擔憂之色,陳止卻十分坦然,安慰着他們。
“但他畢竟是禦史,還是朝廷特使,調查賊案,怎能輕易得罪?”陳遲滿臉的愁容。
陳邊則出主意道:“要不然,這幾日你就留在家中,不要出去了,如果特使召你問話,那你就低調點,再有不順心的事,忍一下也就過去了。”
陳遲也道:“對,昨天晚上,陳遷也來找我,說了一個法子,說是讓你外出遊學,暫避鋒芒。”
陳止見狀,知道多說無用,于是也不安撫了,轉而不語,他很清楚,就算自己當時沒說那些話,但隻要庾亮認準了,一樣還會打壓自己,因爲庾亮有心以陳止爲棋子,打擊張若。
“贊币鋒芒是個辦法,但乃下策!”
陳止明明救下了諸葛言,因爲一個禦史過來挑釁,就要退避往他地,這事根本無法容忍。
“我若一走,庾亮肯定要昧了我的功勞,我做的事,輪不到旁人奪掠,除非是我主動讓的,況且庾亮的心思都在争權奪利上,隻想着玩弄手腕,如果因他之故,忽略了異族威脅,等于浪費了一次警告朝廷的機會!朝廷若亂也不算什麽,可苦的是百姓!”
想到這,陳止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他不會退避。
陳遲見勸不動,隻能憂心忡忡的離開,跟着陳輔和陳覺都過來勸說,他們同樣擔心不已。
陳止就道:“這種事,擔心也沒用,關鍵是破局。”
陳輔對陳止盲目信任,一聽就問:“要如何破局,請少爺吩咐下來,我等好做準備。”
“破局要先參與進去,”陳止已有主意,“本不想攙和太深,可既然麻煩找上門來了,那也無從退縮,況且此事背後還有隐憂,不能放任庾亮施爲,但考慮到地位差别,需得另辟蹊徑。”
想着想着,他想到一事,就對陳覺道:“等會給周家送封信,就說過幾天,我要去拜訪周遊徼。”
“周遊徼?周添?這時候拜訪他能有何用?”陳覺滿臉不解。
陳止笑道:“那禦史占了個查案的正名,覺得自己是權威,我若不能得個專家頭銜,就不好插手,所以得先讓庾亮知道,有些事并非隻有他懂,然後才好讓他學會尊重。”
陳覺聽得一頭霧水,對什麽專業、專家聽得頭昏腦漲,但見陳之至意已決,就不再多言,安排人去通報了。
随着時間流逝,消息越傳越廣,貴靜書院等處也已知曉,各有議論。
在這紛紛擾擾中,庾亮在兩日之後,造訪了卧冰樓。
“庾兄,好久不見。”
一見庾亮上門,陶涯等人立刻迎了出來。
庾亮善于談玄,有一手好書法,時常呼朋引伴作樂,陶涯等人因此和他結交。
“你們與諸葛一同遊學,真是羨煞我也,未能相随,乃心中憾事!”庾亮大袖飄蕩,朝衆人拱手,風一吹,揚起發絲,别樣潇灑。
“庾兄,你如今的名聲響亮,”龐鄉搖頭道,“成就侍禦史之職,我等就算出仕,也是遠遠不如,該是我們羨慕你才對。”
魏歐等人湊上前來,連連說着:“早就聽聞颍川庾君大名,今日一見,果是風流人物,聞名不如見面,實乃我等之幸啊!”
庾亮爽朗一笑:“客氣了,陶兄快爲我介紹幾位。”
魏歐等人乃各地名士,是諸葛言遊學中結識,加入了遊學隊伍,和庾亮并無交情,可也知道他的名聲,當然願意結交。
見禮過後,衆人都相見恨晚,很快相熟起來,分座坐下。
寒暄幾句,陶涯就提到特使一事,感歎道:“多虧庾兄派人提醒,不至于措手不及。”
“這算不了什麽,”庾亮擺擺手,“以我等交情,自要通知你們,也好讓諸位早作準備,這裏再透露兩句,再過幾天,那張若就要提問諸位,此人性子偏激,殘酷無情,還需小心。”
“多謝多謝!到時候還要庾兄相助啊。”衆人又是一陣感謝和吹捧拍過去。
幾句過後,陶涯估摸着氛圍差不多了,試探性的問道:“庾兄,方不方便透露一下,爲何來的這麽突然,而且我聽說,本來是以庾兄爲主,怎的成了張正?”
庾亮笑容消散少許,淡然道:“都是朝廷安排,自有道理,我既爲官,就得爲上分憂,不用深究。”
話是這麽說,可看那語氣和神态,顯然這裏面是有問題的,可陶涯等人察言觀色,都若有所思,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轉而說起王彌一案。
“我知道你們受了委屈,”庾亮攏起袖子坐下,神色安詳,“不用擔心,我會秉公處理,王彌的這事,有功的不是一人兩人,而是齊心協力的結果,王彌最後授首,也不是靠一個人的呓語,是諸位以王道教化之,此乃共舉,當同揚名。”
此言一出,衆人先是一愣,跟着魏歐等人就露出喜色。
“庾君,你的這個意思是?”
庾亮自信一笑,道:“令王彌自盡的功勞,怎麽也不能讓一個人占了。”
陶涯和龐鄉對視一眼,前者有些擔憂的道:“這不太好吧,當時有許多人在場,連郡守都知道了,已經定下基調。”
“無妨,”庾亮一副盡在掌握的樣子,“這事既然是我來調查,我說的話才作數,之前的洛陽三案,都是由我偵破,連聖上都誇贊過,若是我做出了結論,朝廷也會認的。”
龐鄉則道:“沒這麽簡單,陳止是有本事的,否則不至于讓王彌自盡,”他見魏歐等人面色不好,有責怪自己多嘴之意,卻還是繼續道,“諸位,你們不愛聽,可這些話,我必須說明白,當時的情況你們都看到了,萬一洩露了出去……”
庾亮直接打斷了他。
“不會洩露!”他眯起眼睛,說的斬釘截鐵,“有我在,不會有意外,因爲審案的這個事,我懂,而他陳止不懂,他的話就算是真的,誰信?”
誰信?
但見兩字,霸氣十足。
但庾亮是有底氣的,掌控輿論,占據術業之專供,就可以掌控真相。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陶涯和龐鄉隻能點頭。
庾亮見氣氛有些凝重,就起身笑道:“聽說趙兄和關兄也在這裏,既然來了,那我得去見見他們。”
注1:見131章。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