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止的名聲如今有了氣候,尤其在這彭城之地,更是他的名聲大本營,隻要來到彭城,就沒有不知道陳止的,這堂中的衆人當然也都知道。而且,諸葛言邀請,他們也都知曉,如今一見陳止,心裏就有番計較。
他們在看過陳止之後,又有着不同的反應,有的露出友好的笑容,有的則表現出不屑與之爲伍的态度,各有各的不同。
不過,不管心裏怎麽想的、表情上透露出多少細節,至少在面對陳止的時候,這些人都表現的禮數周到,畢竟他們自恃身份,不願被人說是沒有教養之人。
陳止自然是和他們不鹹不淡的說着場面話。
這時候,關先突然說道:“聽說陳止你在兵法上有些見識,今天既然來了,就先回答我幾個問題,讓我考校你一番,看看你有沒有資格去見諸葛言。”
衆人一聽這話,頓時都來了精神,看向陳止的目光中,夾雜着種種意味,有的是期待,有的是同情,有的則是幸災樂禍。
關先的突然發話,他們并不意外,有關陳止的消息衆人早已聽說,但并非都和《師說》這篇文章有關,還有一部分人是通過京城那邊的渠道,知道的陳止的名字。
京城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彭城郡的郡中正,爲陳止請了一個定五品鄉品的品狀書!
消息傳來的時候,衆人一聽,都是驚訝連連,有幾人當時那臉色就不好看了。
要知道,這些人多數自視甚高,有的出身不凡,平時俯視同輩,即便彼此之間也多有競争,輕易不會服誰,就算是見識了陳止的文章,也不認爲憑着這篇文章,就能得個五品評價。
更不要說,這些人中的一些最早定品的時候,也沒有五品這麽高,是慢慢提升起來的,就這還是沾了諸葛言的光——他們願意跟在諸葛言身邊,一同遊學、養望,也是看重了諸葛言的身份,可以連帶着建立人脈,提高評價,提升鄉品。
即便如此,很多人至今困在中品,難以觸摸上品,更有幾人的鄉品就是五品,恰巧關先就是其中之一。
出身不凡、經曆許多,也才是五品,結果你陳止一定品就要五品,誰能服氣?
關先這位名将功臣之後,平時就傲氣十足,幾乎沒有能讓他佩服的人,連諸葛言有時都會被他嘲諷一兩句,他一知道彭城郡中正給陳止評了個五品,立馬就滿臉的不樂意,現在一開口,滿嘴的火藥味,沒有人覺得不對。
“你的兵策,其實沒什麽特别的,隻要用心都能想到,算不得妙計奇謀,我要問你,是想搞清楚你的根底,諸葛言推崇你,是他的事,可我這眼裏容不下沙子,有些話要說出來才能痛快。”
關先越說越是顯得倨傲,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根本都不屑于掩飾,直接就對陳止說道:“你到底有沒有本事,必須得我來親自驗證,至少得讓我認可了你,再去和諸葛言談玄論道吧!”
你算什麽人?何必要你認可?自我意識過剩?
陳止眯起了眼睛,大緻摸清了對方的心思,也從話中品味出了一些信息。
“這個故人之後,實在沒什麽涵養,但聽他說的話集中在兵法上,那就肯定是知道我那篇兵策的事了,也罷,與其讓這人蹬鼻子上臉,不如直接把話說清楚,也落個耳根清淨。”
想到這,陳止朝關先露出一個笑容,然後直言不諱的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那篇兵策,根本就平平無奇,讓人失望?你本以爲能助人平賊的兵策,應該處處都是玄妙的計謀,每一點都能看出不凡,是常人所不能想,是幕僚所不能測?”
這話來的突然,莫說周圍衆人,就是趙興、關先也是聞言一愣,跟着神色微變,知道自己心裏的偏見,被陳止看破了。
尤其是趙興,他雖然知道關先的想法,也不贊成,但隻是稍微勸阻了幾句,沒有真的阻攔,就是因爲他的心裏對陳止多少也有些失望,覺得名不副實,可他着實沒有想到,剛才還一副恭謙模樣的陳止,轉臉就說出這麽尖銳的話來,單刀直入,直指核心。
關先很快就鎮定下來,眉頭一皺,下巴一擡,就道:“陳先生,你這話什麽意思?無緣無故提及兵策,你可知兵策都是朝廷機密,輕易洩露不得?不要因爲機緣巧合,參與了一兩件事,就真的就以功臣自居!”
我可以提,可以透露,你不可以!
趙興一聽,暗道不妙,知道好友的牛脾氣也上來了,就有心過去圓個場,沒想到陳止跟着就問起來:“你心裏想的,無非就是這樣的兵策,你一樣能想出來,可偏偏真正幫到将軍忙的是我,而不是你,所以才覺得心有不甘……”
說着說着,他笑起來:“這種事,其實很常見,有人看到旁人用某個簡單法子賺錢了,就覺得這沒有什麽不得了的,換成他一樣能做到的,有人見有人創造了什麽物件,看上去稀罕,可設計的訣竅并不複雜,便覺得換成自己一樣也行,而行軍打仗也是一樣,不過……”
“你真的上過戰場麽?”
陳止說到這裏,關先的表情就有些不對了,雙目死死的盯着陳止,卻沒有出聲。
陳止也不以爲意,自顧自的說着:“戰争不是比你有什麽奇思妙想,更不是爲了追求奇襲之名,而是爲了得勝!爲了保存自己的力量!爲了削弱和殲滅敵人!爲了達成戰略目标!我且問你,是用旁人想都想不到的妙計重要,還是殲滅敵軍重要?”
關先沒有回答,而是眯起眼睛,眼縫中閃過寒芒,表情凝重起來,散發出懾人氣息,邊上看熱鬧的衆人都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
也有人看向陳止,這大堂的衆人裏面,也沒幾個知道朱守兵策的事,但聽出一點不對來,隐隐意識到,關先對陳止的不滿和敵意,恐怕不全是因爲五品鄉品的事。
趙興也驚訝的看着陳止,他沒有想到,陳止會說出這些,更毫不畏懼的跟關先對上,普通人就算不滿關先的性子,但念着他的身份背景,多是敢怒不敢言,哪會像陳止這樣,絲毫也不顧及的說出來?
陳止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神色如常的說着,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在和人叙舊,但嘴裏的話卻讓聽的人越發心驚——
“上戰場,不是爲了展現奇謀,而是因爲有需要通過戰争來實現的目的,退一步說,所謂的奇謀是什麽?是旁人想不到的計策?我且問你,你你能在開戰前,就想到種種可能,制定不同的應對之法麽?在前人沒有開辟道路的時候,你知道路是怎麽走的麽?如果站在後世的角度來看,過往曆史上,根本不存在什麽奇謀妙計,因爲這些都是你知道的,你知道,就覺得自己也能想到,你能想到,就覺得可以成功施行,想當然耳!”
他說到這裏,終于停了下來。
這讓趙興松了一口氣,剛才他幾次想出聲打斷,但看氣氛也知道,一旦打斷了,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刺激到關先。
“不過,恐怕關先已經是滿肚子的火氣了吧?”
趙興的想法一落,關先就冷笑起來。
就聽這位魁梧男子說道:“好!很好!倒是有張挺會說得嘴!但某家最讨厭的,就是你你這種人!”他說話的時候,雙手握拳,微微顫抖,顯然是氣極了!
說着說着,他對身旁的一名小厮道:“取某家劍來!”那小厮冷冷的看了陳止一眼,然後點頭稱諾,轉身就走。
“且慢!”趙興可不敢放任,就要阻止,可那小厮明顯隻聽關先命令,依舊前行。
“關兄,這又何苦?陳先生隻是一時激憤,兩位都先冷靜冷靜。”
“趙興,不用再說了,”關先瞥了陳止一眼,語氣不善的道,“這種人隻會動嘴,碰巧有一策成計,就洋洋自得,但關鍵時候,他根本沒有什麽用處!某家祖上,爲烈祖江山立下汗馬功勞,今日的地位,可不是靠着嘴巴、靠着運氣得到的,更不是靠着關系、攀附權貴,才能達到高品!”
陳止笑着搖搖頭,說出一句讓關先怒火攻心的話來:“你真做過能得高品的事?”
關先的額頭上,青筋浮現,跳動不休!牙齒咬的微微作響!
正好這時候,小厮将長劍拿來,關先冷笑一聲,接過劍來。
“此劍名爲‘百裏’,爲天下寶劍之一,當年孫氏叛亂,爲先祖誅滅平亂後所得,今日你若能證明自己的能耐,那我就将這劍送給你,從此見到你的人,立刻退避三舍,否則的話……”他一邊說着,伸手就要拔出,看得趙興和周圍衆人冷汗直流,都要過去阻止。
突然,一個柔和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陳先生遠來,我因事耽擱,未能親自相迎,實在是心中有愧,希望先生不要見怪……”
這個聲音一傳過來,大堂中的衆人都仿佛中了定身術一樣,同時停下動作,循着聲音看了過去,就見諸葛言走下樓來,面帶微笑。
就連關先都不得不停下動作,剛才還是劍拔弩張的氣氛,轉眼就消弭無形。
………………
與此同時,與卧冰樓隔着兩條街道的一座小閣樓上,王彌正和一名兄弟趴在草堆中,透過窗子朝外面打探。
那兄弟正說着:“大當家的,如今全城搜捕,正是危險的時候,咱們不走也就罷了,還接連召了幾個兄弟過來,這也太危險了,就算劫持了幾個富家公子,躲在他們那裏,可也不保險啊,這些人貪生怕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供出去了。”
王彌則搖搖頭道:“稍安勿躁,咱們不會長待,隻管去吩咐兄弟們做好準備,做完這一票,咱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