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辯之日的當晚,滿樓名士派人買紙抄文,又引得一樓、二樓附庸風雅之徒效仿,一時之間,整個街道的書齋都被買紙之人占滿。
雖說事出突然,不少書齋的東家、掌櫃忘記了提價,可這個錯誤,很快就被他們糾正過來,在第二天,許多人睡醒起來,就聽到了一連串的消息。
“什麽?書齋紙張的價格,突然提高了?所爲何來?”
這個疑問,對普通人家來說,其實也不算什麽,他們一年中買紙的次數屈指可數,而真正喜好買紙的人群,則順着這個消息順藤摸瓜,得知了昨夜發生在觀夜樓的事。
“什麽?昨夜論辯大會,郭展師徒敗了?不是他們組織的論辯之會麽?”
“什麽?論辯大會上,一個北邊的陳氏子弟,寫了篇叫《師說》的文章,把同族的陳華給比下去了?”
“什麽?江水寺的三位大師,看了那篇《師說》後,掩面而逃,羞愧不已?”
“什麽?前幾日才被論敗的枚顯靠着《師說》,說的郭展啞口無言?”
“什麽?陳華在論辯大會上,因爲心胸狹窄,對《師說》不敬,被打了?”
“什麽?現在人人都在抄寫師說?”
……
随着一個個令人目瞪口呆的傳聞傳開,廣陵諸多世家坐不住了,開始正視昨夜之事,尤其關注着被幾次點名的《師說》一文。
事實上,因爲《師之道賦》的流傳,廣陵城的大小世家本就關注這次論辯,不光是各家有名士參與,還因爲此事事關教化。
結果等來的卻是這麽個結果,着實令人意外。
在意外的同時,這些世家也不得不參與到買紙運動中去。
這件事是由諸多名士引領的,就好像是後世的明星效應,流行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大。
比起後世,古人的娛樂項目本就匮乏,對這樣的事更爲敏感,一聽說有好文誕生,衆人推崇,肯定要盡快搞清楚,分析分析,學幾個文章語句,否則以後和人交談,都會顯得落伍。
于是,在衆世家加入之後,搜集《師說》一文的人越來越多,直接帶動了周邊商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書齋了,因爲這次準備充分,書齋的紙價漲得最早,讓許多正常用紙都受到了影響,卻也賺了不少。
廣陵紙貴之說甚嚣塵上,隐隐有當年洛陽紙貴的迹象。
而《師說》乘着這陣東風,快速的在這廣陵城傳揚開來,并有沖出城池,走向廣陵郡各處的趨勢。
陳止之名也在這個浪潮中,第一次被廣陵人知曉。
廣陵此地,靠近大江,與江左隔江相望,在此地有了名望,有了滲透到江左的可能,那裏是新漢起家之地,雖說遷都後略有衰退,但依舊人文荟萃,爲天下有數的繁華之地,新漢朝的幾個頂尖家族,其根基都在此處,若能在此處揚名,好處衆多。
不過,陳止到底不是廣陵本地人,加上又是因爲郭展師徒的造勢,借文章傳名,因此《師說》之名比他本人更爲耀眼。
當下邳陳家派來的人,進了廣陵城,滿耳聽到的就是有關《師說》的話題,頓時心裏就“咯噔”一聲,知道不妙。
“我還是來晚了,我那兄長估計已經鬧出事了。”
來的人名爲陳畢,是陳華的胞弟,這次來廣陵,就是下邳陳家接到了陳遷傳來的書信,看到了《師說》一文,又聽說了陳華在彭城的作爲,擔心事情進一步惡化,派來叫陳華回去的。
陳華在彭城吃了虧後,擔心名聲受損,沒有回下邳,徑直前來廣陵,以至于下邳陳家都沒能第一時間聯系上他。
“當務之急除了見我兄長之外,還得搞清楚當前局面!”
定計之後,陳畢很快就行動起來,等陳畢見到陳華時,卻不由倒吸了口涼氣,看着對方那紅腫的雙頰,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在見面之前,就了解了情況,知道了《師之道賦》的造勢,以及論道會的事,早有心理準備,可真見了自家兄弟的慘狀,還是忍不住心疼起來。
“兄長,家中讓我來,就是想讓你一觀《師說》此文的,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陳華扯動嘴角苦笑一聲,問道:“不知道家中要如何處置?”
“我來的時候,家裏還不清楚這邊的情況,隻是讓我帶你回去,”陳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看兄長不如去求求冥内先生,讓他幫您說個情,否則家族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陳華臉上的苦笑更濃了:“我那老師,因爲我的緣故名聲受損,在觀夜樓能護着我,已經不易了,我現在去求見,他已經閉門不見了,是指望不上了。”
觀夜樓一場,名聲掃地的是陳華,可郭展和三位僧人,也是灰頭土臉,名格大跌,這種時候,他們都選擇了低調下來,讓時間先沖淡一些,那郭展更是狠心不見陳華,先割斷聯系,防止名聲進一步惡化。
“怎麽可以這樣!”陳畢一聽,不由惱怒,“這次的事,他本就存着利用兄長的想法,真以爲能一撇了之?”
陳華隻是搖頭,不再多說。
觀夜樓論道,陳華接近身敗名裂,教化之名沒拿到,反成了反例,可郭展同樣沒有讨得好來,《師之道賦》可以推到陳華身上,可和枚顯的論道就不能算到别人頭上了,加上種種造勢的反噬,他郭展同樣損名不小,難免遷怒陳華。
這裏面的關系錯綜複雜,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
陳畢見兄長意志消沉,不由皺起眉來,也不好說破,說了幾句後,就定下了回下邳的日子。
陳華知道,自己這一回去,就不光是損失名望了,連實利都要失去,可他能有今日,本就靠着家族背景,此時隻能認命。
………………
“下邳陳家的人來了?”
刺史府中,張初他一邊看着《師說》,一邊喝茶,詢問身邊一人。
這被問及的人,赫然就是曾在冥内别院中,與郭展、明法僧、枚顯等交談的幹寶。
幹寶回道:“人已經來了,但不會停留多久,陳華的事情,連帶着陳家威信都有了受損,如果不是陳止也算陳家之人,那這次的風波,就足以讓陳家吃個小虧了,恐怕陳華這一回去,就沒有再起之日了。”
張初點點頭,放下茶杯,指了指了手上的文章:“不得不佩服陳家,人才輩出,陳止也是陳家之人,他這篇《師說》言及名教之事,入木三分,有了這次風波,名聲隻會更響,這樣的人才,本官不想錯過。”
幹寶一聽就知其意,道:“下官北上,正好要路過彭城,可以幫刺史您傳個話。”
“陳止能寫下傳世文章,若能爲我所用,那該是多大的名頭,比起從前的風流人物也不逞多讓了吧?”張初笑了起來,“隻是聽聞此人尚無鄉品,這就有些麻煩了,不好直接給他起家官,你這次去,當以禮相待,隻要他願意過來,本官自然不會虧待他!”
幹寶也笑了起來,說道:“刺史,您這是想要聚攏文氣啊,隻是陳止身在彭城,郡守未必願意放人,彭城有不少書院南遷,教化考評本就不順,好不容易出了個陳止,寫了篇《師說》,要是放過來了,徐輝決計不會善罷甘休,而刺史您招陳止過來,也隻是做個閑散的文筆官,不一定能說動其人。”
“怎麽?徐輝還能強留人?他不至于如此。”張初笑了笑,搖搖頭道,“至于陳止,文章寫得如此好,不做文筆之事,難道去做些凡俗雜物?再說了,他那《師說》不是寫了麽,術業有專攻。”
說着說着,他又忍不住感慨起來:“這陳止文采是好啊,就‘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這一句,寥寥幾字,就足以傳世!”
幹寶眉頭微皺,直接道:“刺史何不考慮重回彭城,廣陵雖好,可自宣武以來,北方越發重要,想要有所作爲,終究還要北返?何不借此機會……”
不等幹寶再說,張初就搖頭拒絕:“因爲一個陳止、一篇文章,就遷回去?還不至于,《師說》雖好,但我也不能因小失大,令升啊,你不用勸我了,如果需要遷回,我不會堅持,可當下的局面,确實不宜北歸。”
幹寶默默歎息,知道這次勸說又未成功,先前他已規勸多次,除了口中理由之外,還有些其他擔心,這廣陵太過靠近南方,實際上頗爲敏感,張初貿然遷來此處,實際上隐患不少,隻是很多東西他不能明言。
張初則變了話題,說着:“令升,你此次離去,實乃我之損失,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疏通關系,等你守孝期滿,一樣平步青雲。”
幹寶也識趣的不提前事,兩人說着說着,又聊到了陳止。
張初笑道:“說起來,陳止過去名聲不顯,也沒人招攬他,我這次派你過去,會不會讓他大吃一驚?”
“這等人物,不會因爲此事驚訝,”幹寶笑着回應,“不過,他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文章在廣陵引起了這般巨大的風波。”
………………
“嗯?”
北方,彭城,城外府宅。
陳止正在院中探查物件,突然神色微變,凝神探查之下,頓時有些意外。
“簽筒的五行刻度格,竟是快滿三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