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在陳止家吃過午飯、午後果點的陸映拜别之後,就上了牛車,順勢離開。
最好别來這麽勤了。
看着這位較真的才子離開,陳止在心裏默默嘀咕了一句,然後回了宅院。
這陸映一來,就拉着他探讨師說一文,說是探讨,其實大部分時間是在辯論,陸映對師說很是推崇,可對部分論點卻有意見,因此很多時候,都是他在試圖扭轉陳止的看法。
如此一來,可是苦了陳止,他又不好直接哄人,隻好陪着,一天時間就這麽過去了,讓他很是無奈。
“不過,陸映的看法不是全無用處,而且與他交談,銅錢彙聚的光暈,也比開蒙學童要多一些,如果以後不常去族學,不妨考慮找陸映多說說話,指不定能作爲穩定的光暈來源。”
不過,陳止也就是随念一想,陸映畢竟是外出遊學的,不可能久留于此,但這個思路是可以借鑒的,沒有陸映,還有劉侃、張詠,再不濟也還有貴靜書院的諸多學子。
“有這麽多人,銅錢光暈是不愁的。”
這麽想着,陳止就計劃着前往貴靜書院看看了,隻是第二天,又被一件事影響了計劃,卻是來了三位過來拜訪的長者。
“這三位都是左寨村的長者,這次是過來跟少爺您求情的。”
聽着陳輔的介紹,看着面前三位衣着樸素、滿面皺紋溝壑的老人,陳止趕緊令人搬來座椅,讓老人落座,又使人奉茶——
随着宅院所有權的轉移,一部分仆從也被劃歸其中,雖然人數不多,但總歸能維持府宅運轉,除此之外,更有幾位護院被劃分過來,領頭的正是幫陳止辦過事的孔力。
這麽一座宅院,内部的構成已經頗爲完善。
所以,三位老人進來的時候,就顯得小心翼翼的,面對陳止的禮遇,更是誠惶誠恐,等椅子搬過來,他們隻敢半挨着,然後小心的說明了來意。
原來,三位老人所在的左寨村,位于北邊不遠,和陳止名下的一片良田緊挨,村中一大半的人,都是陳止的佃農。
左寨村的村民,最初就是流民,背井離鄉,來到徐州地界安頓,沒有立錐之地,隻有勞動力,自然而然的淪爲佃農,被稱爲“客耕”,本是沒有合法身份的,也就是俗稱的“徒附”,新漢統一北方後,出于種種考慮,給了這些人合法地位,于是他們就變成了“佃客”。
似左寨村這樣,一個村子,大半人口都是一個地主老爺的佃農,其實就是土地兼并的一個表現,也是世家宗族強大的标志,代表着這些宗族有錢有地有糧,還有人!
換句話來說,此時的陳止,也就掌握着這個村寨的枯榮,如果他将名下佃農盡數辭退,那整個村子就失去了經濟來源,陷入困頓。
當然了,真要發生了這種情況,官府肯定會介入的,但眼前三位老人可不敢這般托大,恭恭敬敬的喊着老爺,又将來意說了清楚。
原來他們三人此來,是希望能減免一部分田租,多給村中人留些口糧。
“老爺明鑒,并非我等有心拖欠,而是之前幾年年景不好,今冬更是嚴寒,收成必然不比從前,還望老爺能夠開恩啊。”
“老爺開恩啊,不然不知道要有幾家遭難。”
“老爺您是大賢名士,我等都知道名号,希望能體諒我等,并非有意耍奸,實在是沒辦法了啊。”
三位老人說着作勢下跪,陳止趕緊讓人攔住。
别看陳止如今名聲很大,面前隻是平常佃農老人,可真要是讓他們三人跪下去了,那可就是不得了的事了,違反了尊老的價值觀,被口誅筆伐都是輕的,剛建立的名聲也要付之東流。
“幾位老丈的來意,我已經清楚了,待我去田中巡視一番,了解清楚,自會給諸位一個答複。”對方求上門來,陳止不可能都不實際了解一下,就心軟答應下來,總要了解一番的。
不過,他也知道三人所言大緻不虛。
漢朝官方,很早就提倡種植冬小麥,西漢的董仲舒就曾上書漢武,農學著作《汜勝之書》中也有記載,因此并不罕見。但這幾年徐州曆經旱澇之災,加上冷凍到來,氣候變遷,自然影響收成,三位老人并非造謠。
陳止這麽說着,三個老人略微放下心來,不過他們也知道,面前這位老爺過去名聲不好,難免擔心。
陳止看出幾人擔憂,也不安撫,而是收拾了一下,就帶着衆人去了田中探查,詢問沿途農夫。
那些人一見陳止,聽得詢問,又看到三位老人,都猜出了緣由,紛紛訴苦,訴說了耕田之苦,又說了收成光景不妙等等,陳止都一一聽取,然後親自下田探查。
他的這番舉動,當然被看做是故作姿态,沒有誰認爲陳止會懂農田之事,殊不知陳止前世就曾推行屯田,雖未親自下過田,卻也得過農家簽,多少有些了解,此時親自探查,很快就肯定了三位老人的說法。
“确實不容樂觀,幾位放心,田租必然要減免的,具體如何,我回去就會讓人進行探讨,總歸會給幾位一個答複的。”
随着陳止的話音落下,幾位老人,連同被問詢的農夫,都是一臉感激的模樣,對陳止自是千恩萬謝。
“等事情落實下來,再說這些也不遲。”
安撫了衆人,陳止就帶着人回到宅院,很快又叫來陳輔,讓他去城中募集幾位工匠過來。
随着陳輔入城,今日的事也在城中流傳,聽到的人都是會心一笑。
“陳止也到了養望的時候了,知道在民間鑄就賢良之名了。”
“他得了不少産業,米糧之店、張皮走行、茶肆酒館不知凡幾,家中人口又少,又有陳家宗族作爲後盾,和諸多世家交情不錯,減免一點田租,根本沒有影響,反而是個積名的好手段。”
“這樣也好,陳止如今已是徐州名士,等鄉品定下來,就是彭城人傑了,總不能老是另辟蹊徑的積攢名望,未來咱們彭城的門面,說不定就是此人,這積攢名聲,還是穩妥一點好。”
“可不是麽?我最近去武原走貨,那裏也有陳止的名聲傳播了,還有人找我詢問了一二,我就說了《師說》之事,讓他們大爲驚訝,不過陳七少的名聲根基不夠深厚,那邊的人不會像咱們這樣推崇。”
“嗯,北邊的情況是這樣,不過南邊又有不同,《師說》南傳,下邳郡已經有人提及了,也在稱贊,大傳之日不遠,陳止現在以愛農之事養望,是很正确的選擇,到時給外郡之人介紹的時候,也有話說。”
類似的談話聲,在士族和商賈的圈子裏流傳,衆人都覺得陳止入田、減租,是爲了進一步的鞏固名聲,這也符合一般的揚名之路。
過往的不少名士,靠着一鳴驚人的方法走上前台,但如果後續不鞏固根基,那就有如空中樓閣一樣并不穩固,比如那左思,得了洛陽紙貴之名,但根基不穩,不得不攀附權貴,以此來穩固名望鄉品,結果權貴一倒,其人也因此遭災,受到聯系,否則左家如今會氣象更重,不會隻局限于青州文壇。
這個消息,同樣傳入了郡守府中,郡守徐輝正計劃着拜訪陳止,一聽這個傳言,又生一念,就招來幕僚張集,說了想法:“任升,你說我拜訪的時候,順便提及勸農诏,是不是也可以助陳止養望?”
張集一聽,猜到了上官的想法,反問道:“郡守,您是想以此交好陳止,同時借助他新晉名士的名頭,得到勸農的美名?”
“不錯,”徐輝點點頭,撫須笑道,“《師說》一出,不光陳止從此定名,我的勸學考評也不用擔心了,治下出了這等名教文章,就算未來兩年什麽都不做,也足以得個教化之功了,此皆賴陳止之助,他眼下正是風頭正盛之時,還能定下心鞏固名聲,是個可以看重的人,我相助于他,也是借他東風,等《師說》聞名徐州,我和他談及的勸農之事,自然也随之流傳了,有助于考評。”
張集則點頭道:“郡守,您的想法不錯,不過要拜訪陳止,也要準備一下,他現在名聲在外,要讓這個名聲助您考評,就得幫助陳止撐勢,才能成爲您的臂膀,助您扶搖直上。”
“是這個理。”徐輝笑着點頭,“我聽說有人将《師說》傳到南邊了,估計再有十天半個月,就該流傳開了,我挺好奇那幾位看了此文後的表情,想必他們根本想不到,在興學诏上先行一步的會是我!嘿,若刺史知曉了,不知又會作何感想,這彭城可是被他棄之不顧之地。”
話中隐隐有怨氣,刺史南遷,可不是單純是人走了,還代表着政策等等南遷,讓彭城少了很多便利。當然,這也讓徐輝少了掣肘,隻是人在想事的時候,總會在意對自己不利的部分,忽略好處。
………………
與此同時,在與彭城隔着兩個郡的廣陵郡,那冥内别院的客房中,陳華則放下筆,看了一眼桌上剛剛書就的文章,露出了一抹笑容,手腕一動,落下四個字來——
《師之道賦》。
在他身邊、身後,十幾名侍從正在整理典籍,更有幾人正在旁邊校對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