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出來,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一名名檔主紛紛後退,神色各異,而陳阿三雖然面露喜色,但也知道不合适,趕緊将頭低下,藏起表情。
“哦?陳止放火?可有憑證?那就讓他過來對峙吧。”劉仰眯着眼睛,表情嚴肅下來,目光掃過衆人,心中已經有了猜測,所以他明知陳止已經離開了,還刻意這麽說。
縱火的罪名可不小,就算是世家子也壓不下去,肯定是要問清楚的。
他這話一問,對面幾人的表情又不自然起來。
白青神色尴尬,剛下了決心,就被問到了點子上,又不得不回答,隻得如實道:“這個,陳止人已經跑了。”
“跑了?”劉仰眉毛一挑,“真當我消息閉塞?陳止今晚過來赴約,就帶了一名書童,一個士子、一名書童,在這麽多人的圍攏下,點火燒樓還跑了?”他露出了嘲諷之意。
仿佛是爲配合他這句話,四周呼喝之聲不絕,一名名護院、下仆奔走間忙碌無比,粗略一算,少說也有二十多人,多數是孔武有力的護院。
一個文弱士子還帶着個拖油瓶,放了火,在護院圍困下,還想跑得沒影,說給誰聽都不會信,他們自然不會想到,陳止派了孔力擾亂,提前又規劃好了撤退路線。
但事到如今,白青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隻能繼續道:“陳止奸猾,又有外應,估計陳……估計是勾結了不少同黨,才能逃脫出去。”他總算還有一絲理智,本想說是陳家相助,随即意識到,現在就将陳家牽扯進來,就失去了步步爲營的機會,徹底沒有退路了,整個事的性質也就變了。
這就好像朝廷查官一樣,先以小官小吏爲目标,一步步順藤摸瓜,最終撬掉整面牆,是一種以小博大的鬥争方法。
“口說無憑,可有實證?”劉仰不爲所動,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有,”白青指了指身邊衆人,“我等都是人證,那陳止先是以言語麻痹我等,離開後順勢縱火,更有手下在外埋伏,接應他離開,還請縣尉爲我等主持公道!”他躬身長揖,語氣誠懇。
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裏面漏洞不少,可有的時候,一件事是否被戳破,關鍵是看說的人和聽的人,而不是事情本身。
其他檔主一聽,卻好大不情願,其中幾人有心分辨,但一想到白青剛才的模樣,又不想現在就得罪他,最後相互對視,就有五人出面,說道:“剛才火勢太大,我等沒看清,現在胸悶氣喘,八成是嗆着煙了,不舒服啊,得先回去看大夫,劉縣尉,我等就先告辭了。”
白青一看,腦子清醒幾分,他剛才吸入明火囊的氣息,看到青遠莊毀于一旦,急怒攻心,思緒混亂,此刻有幾分清明,可話已出口了,總不能立刻改口,擡頭一看劉仰,忽然咬咬牙,道:“劉縣尉,今天這事也不小,我這一座樓前後花費了多少銀兩,縣尉你肯定也知道,牽扯在裏面的人,總歸都要問清楚才行。”
那五個想走的檔主一聽,登時就不樂意了,卻不敢當着劉仰的面多說,隻是拿眼看着白青。
劉仰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幅字,又看着衆人,最後又想到自己聽到的,有關楊縣令的那個小道消息。
“都亂成一鍋粥了,這個白青到底有何倚仗?沒有倚仗的話,他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也罷,問一問也沒有什麽影響。”
一念至此,他面無表情的道:“白當家說的不錯,你們幾位當家,也得去衙門走一遭,問清楚情況,還有陳止……張虎,你帶人去陳家,先告知陳遲兄弟,再請陳七公子往公堂一趟,我去禀報縣令。”
“諾!”那皂隸張虎登時領命,看了白青等人一眼,轉身離去。
幾個想要脫身的檔主一看,正要再說,劉仰擺擺手道:“等到了衙門再分辨,幾位是證人,肯定要走一遭的。”
“對,咱們兄弟幾個,同進同退。”白青也上前一步,和幾人對視一眼,暗暗警告,但收效甚微,那幾人也不傻,誣陷士子和威逼世家子還債,可不是一個概念,根本不想沾染,看得白青心中焦急。
劉仰也不多管,将那幅字讓人收起來,先送到衙門,然後淡淡道:“諸位,你等先往衙門,等陳止到了,當堂對峙,就是不知道他此時身在何處,我先行一步。”
說完就走,好不停留,按着劉仰的說法,他得先去禀報縣令,可這一離開卻沒有去縣衙門,而是饒了一圈,先到了劉府。
“四爺來了啊。”府裏的仆從、丫鬟一見劉仰紛紛行禮。
劉仰匆忙間隻是點頭示意,很快劉家的大管事就迎了上來,一見劉仰的樣子,就知道有急事。
“四爺,要不要叫起老太公?”
“嗯。”
說完,兩人快步前行。
此時夜色已晚,府中房間多數都不見光亮,隻是在途徑劉綱的住所時,看到裏面還有燈光,依稀能見到一個伏案書寫的身影,他不由默默點頭。
那管事在旁看着,笑道:“五少爺這兩天都很用功,說是整理什麽陳公子言行,咱見識淺薄,但想來定是古之賢者,五少爺真是咱劉家的學問種子啊!”他知道這位四爺很看好劉綱,就趁機拍拍兩人馬屁。
劉仰一聽,卻疑惑起來。
整理陳公子的言行?哪個陳公子?難道是先秦的公侯之子?
但眼下,他也沒有時間深究,所以隻是點頭帶過。
很快,在後院的獨院中,劉仰見到了睜着惺忪睡眼的劉太公,趕緊行了告罪:“孩兒吵了父親安眠,罪過。”本來,這事該和他的大哥談,但是劉家大爺也去往留縣了,家中說話算數的,也就是劉太公了。
“不要來這一套了,你這個時候來找我,出了什麽事?”劉太公闆着臉,一副嚴肅的模樣。
劉仰不敢耽擱,他還趕着去衙門,就把青遠莊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最後問道:“父親,這事我們怎麽處置?之前徐方的事,楊縣令就有心打壓陳家,若是再加上白青,或許真能成事。”
“呵呵,”劉太公卻冷笑起來,“白青算什麽東西,一個開賭坊的商賈,名聲何等惡劣,我劉家豈能與這等人爲伍?也就是這等掉進錢眼裏的商賈,才會以爲天下之事隻要講明價錢,就都能讨價還價,蒙蒙不明,禍事不遠。”
“話也不能這麽說吧。”劉仰一聽,後背有冷汗出,他可才應下礦場利益,聽老父這話,是不贊成挖陳家的牆角?
“怎麽不能這麽說?”劉太公還是一副嚴肅面孔,“白青這等人,我不知見過多少,以爲萬事都可估價,絲毫不懂德行的意義,他以爲家中有人出仕,就能成世家?笑話!就憑他那些賭場,三代之内,無望入品!伸望,我告訴你多少遍了,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劉仰趕緊認錯,但随即又隐晦提醒道:“可是,白青這個人如何,他敢做這個事,肯定有倚仗,或許可以利用。”
劉太公古闆的面孔中露出一抹狡猾笑容:“伸望,你還是沒明白,白青這種人,以爲凡事都能以利疏通,所以敢爲人所不爲,但他不明白,有些事不是利益能疏通的!況且,陳止此子并不簡單,白青過去逼迫于他,他不回應,那是蟄伏,如今不再隐藏,肯定要找個人祭旗。”
劉仰遲疑了一下,最後問道:“那我當如何?還有那礦場的事……”
“你隻管公事公辦,”劉太公搖搖頭,“至于礦場,那是縣令挑撥,我劉家給他個面子,不代表得和陳家鬧僵,白青此事之後,你就知道怎麽做了,去吧。”
………………
另一邊,許志家門外,陳止正拱手作别。
“多謝款待,學生必謹記許公教誨,時間不早了,還請許公安歇。”
一番客套話後,陳止領着陳物離開三老宅,沿巷行走。
因爲天色已晚,周圍不見行人,按官府規定,百姓晚上不許輕易離家,世家子弟外出,則必須掌燈,所以離開書林齋離開的時候,陳止就讓陳物帶了燈籠,這時一打起來,就算有更夫之流看到,也不過問,一路暢通。
他一邊走,一邊想着青遠莊的事情。
“我用前世的藥方配了明火囊、癢麻散,明火囊可以加速火勢,癢麻散沾着就會發癢,持續半個時辰……”
原來,陳止交代陳輔購買的藥材,是爲了調配明火囊和癢麻散。
明火囊無色無味,由多種無毒藥材配置而成,一旦配成,有效時間很短,不在十二個時辰内使用就會失效,因此陳止是當天配置,當天使用。
癢麻散則是交給孔護院的東西,用來對付白家的護院,一扔就會散開,落在追擊的人身上,讓人渾身發癢,難以行進,既幫助孔力阻攔追擊,也使陳止方便離開。
“青遠莊是木樁框架土牆,都是易燃之物,五步一燈,燈籠滿樓,這都是明火,我将錢财拿過去,未收借據,一抽簽,副作用九成要應在銀餅子上,加上明火囊,這就是九成九。”
木制,燈火,助燃之物。
所有都準備好了,配合銀兩的轉移,幾率疊加。
抽簽點火,等火勢燃燒起來,陳止正在三老許志家中,如果白青孤注一擲,把陳止告上公堂,那不在場證明、證人也都齊了。
“忙完這一圈,就該盡快提升名望,好警告州郡注意那王彌……”
帶着這樣的想法,主仆兩人走出街道,頓時有混亂的腳步聲傳來,就見不少人奔走疾行,喊着“走水”、“着火”朝一個方向跑去。
“怎麽回事?”陳物目瞪口呆,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剛才還是寂靜小巷,轉眼就是混亂街道,冰火兩重天。
陳止則停下腳步,朝一個方向看了過去。
目光盡頭,街角之處,有幾名乞丐模樣的男女正觀察混亂的人群,其中一人趴在地上,拿着一支筆,正寫着什麽。
突然,他們中的一人注意到陳止的目光,拍了拍身邊同伴,幾個人低語兩句後,匆匆離開。
“少爺,怎麽了?”
“沒什麽。”陳止收回目光,心裏生出疑惑。
“那幾個人看似落魄,衣衫褴褛,但面容飽滿、體格強健,不是乞丐,倒似探子。這就怪了,前世軍閥割據,彼此派出探子并不奇怪,如今也算太平之世,天下一統,是誰派出探子來彭城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