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展鷗擡起頭,虛浮的目光看着地牢的頂,仿佛那裏有什麽。
“她說,總算找到了。那時,就連三界城這個落腳的地方,也都是沒有的。我剛踏入修行的門檻,境界低微,如同将死之人,可城主不嫌棄我,就這樣,帶着我繼續尋找殘留的族人,呵呵呵呵……我倒想起來了,那會兒,林家和你們江家,都還在,哪裏會想過有一天厄運也會降臨到你們頭上?”
說到這裏,他垂下頭,可眼神之中,更加怨毒。
江白道“可她是白姬。”
智展鷗笑了起來“是又如何?”
江白便點點頭,道“也對。智長老乃是白姬手下第一智囊,無論是城主信任你告知了你她的身份,或者是智長老聰慧無比,自己猜到了,都是合理的。不然你怎麽替她籌謀這些煉妖爲魔的大計呢?”
智展鷗道“城主如同仙子一般,一塵不染……哪裏做得這樣的事……”他臉上現出幾許狂熱之色,“沒有城主,也沒有我,更沒有現在的智家……别說是煉妖爲魔,就是讓我成魔,又有何不可?”
江白靜靜地聽着。
他何嘗不是這樣。
将死之時,城主與林家姑姑出現在他面前。
那隻如同雪玉雕刻的手伸了出來,帶着溫潤的靈氣,跟他說“總算找到了。”
刹那之間,他以爲是自己已經死了,才會見到仙女。
但他終究沒有将城主視爲仙女,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爲他身體裏的魔氣使然——在被她的手拉起的瞬間,反而覺得痛楚。
江白看着智展鷗的模樣,突然想起了智家人,世家與仙門不同,本就是家族繁衍,可智展鷗作爲智家家主,一直以來,陸陸續續竟收用了數十女修……那些女修,他也曾經見過幾個,而今想來,卻無一例外,都是氣質清冷喜穿白色,都是未到通脈境,身體中還蘊含靈氣的女修。
他心中頓時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惡心,不欲再想下去,站起來道“你明明知道這無可挽回,世間說不定就此全部淪亡。”
“那又如何!”智展鷗臉上的笑意和恨意參雜在一起,更加瘋狂,“我就是要讓仙門滅絕!你們苟活于世,忘了滅族的深仇大恨,可我沒忘!我要報仇!我要讓他們一個都活不了!”
“你瘋了!”江白道,“那三界城怎麽辦?這裏的七姓世家怎麽辦?難道一人飛升,能帶着……”
他停了下來。
看着智展鷗的臉,他突然明白了。
“比起怨恨仙門,你更恨當時袖手旁觀的世家。”
爲何世家竟未聯合,這也曾是江白當年的困惑。
可後來他終于明白了。
世家就如同不斷變大的龐然大物,不像六十年才收一次徒的仙門,世家子弟大多天生就能修行,并存于世的世家,修行的子弟人數遠遠超過了仙門的總和。更不要說對靈晶的需求,那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世家占用的靈晶多一分,仙門所得就少一分。
而同樣的,這個世家多一分,别的世家也同樣會少一分。
當時智家是最大的家族,風頭一時無兩,跋扈到想要多少靈晶,就必須拿到,就連仙門也忍氣吞聲,其他世家難道真的會一點怨言都沒有?
大抵也打着智家倒了他們便可多分一杯羹的算盤,甚至有的早就與仙門達成了私底下的協議也說不定。
相比心思各異的世家,仙門卻前所未有的一緻。
仙門并不想被世家一直踩在腳下,最後擠到一點生存的空間都沒有。
那時仙門中有數位德高望重的大能主事定奪,其中又以昆侖太羽劍君的聲望爲最,将所有仙門攏在一起,從駱天涯飛升之後開始,到江家的覆滅結束,竟是除了駱家,一個修仙世家都沒剩下。
江白低聲道“你怨恨其他世家不曾幫助過智家,可……當年駱家被血洗,智家也沒有發聲。這份仇恨,壓根就沒有盡頭。”
智展鷗這樣瘋狂,想要天下覆滅,卻正合了白姬的心意。
江白搖了搖頭“你甚至将其他的世家也當作了棄子,可殊不知,你也是棄子。”
“我不信!”智展鷗神色愈發癫狂,道,“城主說過,隻有我,隻有我……我和你們都不同,我是城主的左膀右臂!她會來救我!”
“白姬不會再來三界城了。”江白道,“現在在她身邊的,是風蒼穹。”
站在外面的南蓮正掏出一塊靈晶要放進将熄的靈炎燈中,手頓時抖了一下,靈晶掉在了地上。
裏面的聲音沒有受到影響,繼續傳了出來。
“他這樣的紫宙境大能,竟然也爲白姬所用,你猜白姬對他許諾了什麽?”江白輕聲道,“對她來說,你,沒用了。”
南蓮呆呆地站在那裏,看着走出地牢的江白,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江白低下頭,看着掉在地上的那塊靈晶,彎腰将它拾起,放入靈炎燈中,道“智家從頭到尾都知道,智展鷗和智家……不能留了。”
智展鷗猛地撲到了地牢門口,便被步在門口的數根刻有符文的長柱擋了回去,他被彈飛到了地上,爬起來道“你不能殺我!城主會回來的!她會帶我飛升的!”
江白回頭看着他,突然笑了“是啊,或許吧。可我幹嘛如你和白姬所願呢?”
智展鷗愣了一下,臉孔扭曲得像惡鬼一般,道“江白!江白!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你不是也忘不了仇恨嗎!别以爲我不知道,你一直想要找他報仇!”
江白道“是啊,可那是我自己的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還有最後一個了,煩請南長老帶路。”
南蓮對他一無所知,甚至因爲他是七姓世家中的一個,心中戒備甚嚴,而今看他這般行事,倒有幾分佩服——傅峰主并沒有任何限制,可他沒有濫用這份寬恕,就很讓人另眼相看。
她也沒有再詢問一句關于風蒼穹的事。
江白避而不答,即是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