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笑聲裏竟然隐隐有疏朗開闊的意思,好似多年的心結就在此時此刻豁然解開。
雲東來的聲音沒有蘊含一絲情緒在内:“我以爲你是一株昆侖靈草,可你不是。既然如此,我也沒有必要再糾結往事——因爲我執着的,原本就是假象。”
他的面容散發出潔白如玉的光彩,便如同雲朵從月輪前面拂去。
駱雲不知道他修爲又有什麽變故,可很明顯的是,他的心境再上一層!
換而言之,他飛升之前唯一執着的事情,不存在了。
“是假象啊……”青絲蘭低下頭,兩旁的黑發便從她肩膀下垂落,将她的表情也擋住了幾分。
竟是無比落寞。
然後她笑了。
“我這樣的假象,也能讓你費盡心力設下連環陣式。”她話音中,既有譏諷之意,又有着濃濃的恨意,“你以爲魔池淨化,是昆侖之功,有多麽可笑呵。”
這件事,雲東來早已知道,從駱雲進入斬情峰禁地開始,這一小塊魔池,就沒有再縮小過。
可是他并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
但現在這些也都不重要。
他淡然道:“能将你誘來此處就夠了。”
“是啊。”青絲蘭擡起頭,恨恨地看着雲東來,“多虧你設陣,讓我的萬華鏡得以圓滿……你用靈氣和那讨厭的曲陣壓制我,讓我的腦子都亂了。”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腦袋,道:“我這些年好像過完了好幾輩子……”
她本是魔後,又非凡人,一輩子都不曉得有多長,如果沒有意外,駱雲甚至覺得她保不準天長地久地活下去,卻說出了這樣的話,可見在曲陣之中當真十分痛苦難捱。
但她的恨意實在是太過刻骨,如果隻是因爲被封禁在此的事情,好像又不足夠。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在昆侖這座山的山頂,最開始,我也怕冷,可我體内又有什麽東西,讓我沒有被凍死,後來,我修成了人形……我想到外面看看,可身體裏又有個聲音不讓我去,可我沒有聽……到底還是去了外面的世界,你們猜,怎樣了?”
駱雲心中疑惑,且極爲不安,他識海之中目前雖然平靜如鏡,可仿佛随時都會掀起巨濤一般。
“我死了……我隻能變成人形,修爲低的很,被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雜毛修士識破了我是個草木之妖,二話不說把我給殺死了。幸好我的真身仍在昆侖,可是修成人形的我那麽一死……雖然我後來第二次又修成了人身,卻早已沒了以前的記憶……”
青絲蘭說到這裏,甚至還笑了起來。
“你們人族有句俗話,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修成了人形以後,又想出去,我哪裏知道上輩子的事兒呢?可身體裏還是那個聲音,不叫我去,我又沒聽……這樣又死了一次,到了第三次的時候,那聲音仍是告誡我,我不聽,原本那聲音一直不關心我的死活,可那一次,大抵也煩透了,便離開了青絲蘭,鑽到了我修出來的人身裏,說是不放心,要與我一起出去。”
說到這裏,青絲蘭突然向駱雲望去。
駱雲隻覺得她目光無比深邃,仿佛能看到他識海之中,而他的識海也很詭異的異常平靜,一絲動靜都沒有。
“那一次,我遇到了一個妖族,一個沒什麽修爲的小修士攔在我面前,自以爲是地要從妖族手裏拯救我這個女修,我又不想被人發現是妖,隻得和他一起打,結果……竟一起死了……”
青絲蘭将目光移開了去,最終落在浮東一身上。
她道:“你說,那些死掉的我,還有現在的我,于你而言,到底都是什麽呢?”
但是她并沒有給浮東一回答的機會。
萬華鏡被她輕輕轉了起來,黑光掃除,生下來的金光符箓被一一掃成灰煙,她看着山腹頂上,輕聲道:“我到底是什麽?”
她重新又望向駱雲,道:“我是什麽?”
駱雲張了張嘴,并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在他心裏,自從知道和認識她的時候起,她自然就是魔後,還能是别的什麽?
但他識海深處,突然湧出了一聲歎息。
“你終于肯回應我一聲了。”青絲蘭諷刺地笑了一聲。
劍靈的神識既然露面,強大如雲東來和浮東一立刻察覺,目光也頓時集中在駱雲的身上。
當初第一次去暗蓬萊,駱雲就知道劍靈識得魔後——那時劍靈稱呼她做“小丫頭”,一個是斬情峰頂的青絲蘭,一個是後來落入魔池中的斷劍,雖然當時他質疑過時機對不上,可劍靈卻以一句“難道老夫不能一直在天池中”反駁了回來。
而今,竟然真是識得。
而且,魔後也知道劍靈的存在。
“我啊……”青絲蘭對于因爲符箓被迅速毀滅而引發的整個山脈的連綿震動不以爲意,自顧自地道,“後來我明白了過來,這些讓我腦子亂掉的亂七八糟的事,不是我胡思亂想出來的,而是我真的經曆過這幾輩子。”
她看着駱雲:“從那次死掉以後,你再也沒有出現了……若非我隻想起這些,大概還會覺得對你虧欠萬分……因爲我沒聽你的話非要往外跑,所以害你也消失了……你不一樣,青絲蘭本就不是你的真身,沒了就沒了……”
劍靈除了那聲歎息,沒有再說什麽。
“可惜我全都想了起來……沒想到那以後沒過多久,你又回來了。”她苦澀地道,“還親眼見到了我化魔。”
她怅然地看着浮東一,道:“我不是青絲蘭。”
她又重重地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青絲蘭。”
她明明笑着,卻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我,原本就是魔,并不是因爲你,才會化魔。”
浮東一身爲魔尊多年,從沒有什麽時候像現在這樣惶然不安,甚至無法說出一句最爲合适也最爲恰當的話,也無法做什麽。
他感覺到馬上就要失去她,所以不由自主伸出手——從沒有哪一次他迫切地想要拉住她的手。
可是萬華鏡籠罩在青絲蘭周邊的淡黑色的薄幕将他阻攔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