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我命令下去,集中力量,拓寬深壑。”玄芒露出了決絕的目光,“我要讓這道深壑變成玄武自己的墳墓。”
“可……”
“我知道你想說,裏面還有傅師叔和玄離、駱雲。”
玄芒拍了拍玄榮的肩膀,安慰道:“若他們未死,便是跌落深壑,自然還能從裏面出來——别忘了他們的修爲境界,就算是駱雲,都與你我二人有一拼之力,真的還活着的話,區區一個深溝算得了什麽?”
“若是他們已經身死道消。”玄芒歎了一口氣道,“便是我們十二仙門窮盡辦法、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價将玄武制住,又有什麽用呢?”
玄榮張了張嘴,道:“不然,我再去叩請掌門出山……”
“天下事,我相信都在掌門掌握,他不曾出山,必定有不出山的原因。”玄芒說到這裏,情緒也有些黯然,低聲道,“不然,便是沒有讓他出山的原因了。”
他又微微地振奮了起來,道:“這道深壑若成,還有一個好處,便是可以将靈陣挪移至北岸。亦是天然隔絕魔氣的屏障。”
若從大局而論,這樣自然算不得錯。
自仙門臨時設盟專理妖族南部山川事宜以後,決議既定,淩霄真人便閉關不出,如此一來,玄芒再度成爲了臨時的決策之人。
他這樣提議,哪怕是淩霄真人從閉關中出來,也挑不出毛病來,其他仙門掌事人自然更無異議,反而松了一口氣。
他們最怕的是昆侖元宗再爲了不知死活的傅峰主要對玄武有所行動,此時玄芒提議,乃是大義之舉,聽起來這處置也十分得當,衆人無不贊同,立時便吩咐門下修士,準備動手。
……
……
駱雲立于漩渦之中,看似不動,實則一方秘境早已天地倒懸,不辯八方,随着漩渦氣流的流動而飛速轉動着。
他仰頭看着上方的血雨,一陣陣的涼意從後脊梁竄起。
原來木之極最後的養分,是玄武。
這一幕當真是似曾相識,他想起了樓船秘境中那副鲛人之王的骸骨,裏面的那貝殼以及通向外面的機關設置。
和那個秘境一樣,這裏也必然是那個白衣修士所設,他——真是無情之至。
無論是鲛人還是強大的上古神獸玄武,同那些一花一木甚至一塊石頭一樣,在那個白衣修士眼中都是沒有任何區别的存在。
駱雲壓住這種心悸之感,集中心神,繼續牽制着黃泉那邊的漩渦。
他所關心的同伴,都在黃泉那邊,而因爲他推動過去的巨大力量使得黃泉一時間無暇再去對付旁人,而同樣需要集中心力在萬獸來潮之上,将力量吸取,這兩個漩渦形成的瞬間,便形成了互相牽制、互相壓制又緊密聯合的怪異現狀!
白姬停駐在半空之中,雖然仍是衣衫如雪,可是細看之下,發絲卻已經淩亂無比,臉色也有些狼狽。
這狼狽裏還夾雜着一絲恐懼。
她同樣在仰望着天降的血雨。
這樣的手段讓她有些熟悉和畏懼——從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就是這樣。
這世間沒有讓那個人在意的事情。
對那個人來說,所有的一切,無分對錯,不分親疏,唯有兩類,于大道有益還是無益。
就算是她獲得寬恕,可而今想來,卻仍是渾身發涼。比起寬恕,大抵仇恨卻反而還會讓她更爲安心一些,起碼能證明那個人不再無悲無喜無情。
白姬目光掃向仍在漩渦之外堅持的那些蝼蟻,有一股力量護着他們不被卷入——那股力量她倒能判定出來,來自駱雲。
她并不怕駱雲,原本想要在秘境破碎之前将這些礙眼的東西都鏟除掉,可因爲血雨陡降帶來的那種她不願意稱之爲“害怕”的情緒,她将手收了回來,緊緊地攥在一起。
……
……
樓高百尺,上可摘星。
今夜的星光尤其璀璨,銀河流洩,無窮高遠處的、原本難得一見的星光也可見到。
高樓之上,有人在觀星。
但他的視線卻仿佛落在比星子還要遙遠的地方。
良久,他才閉上雙目,如同要将這天地之間的所有氣息都吸入肺腹一般,悠長綿深地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嘴角滿意地微微翹起,确認了某些即将要發生的事情,又緩緩地将氣息吐出。
他慢慢地拾級而下,一步一步。
這台階仿佛沒有個盡頭,可他并不在意,反而走的極爲悠閑,好似這漆黑的、兩邊都沒有燈的長長階梯位于風景極好的名山勝水之上,更好似兩旁開滿了令人愉悅的仙花奇葩一般。
一級台階高爲五寸,沒有一厘一毫之差。
他這般走法,雖然不快,可沒有停頓過,終究也往下走了約莫有數千級台階。
如果以樓的最高層相對比,他怕是已經又向下走了一幢樓那麽深的距離。
這世上,怕是沒有人知道在這樓下,還有這麽深的一道階梯。
白色的衣衫閃耀着流光,輕輕拂動,拂過台階,卻連一絲塵埃都不曾沾上。
他一隻衣袖自在地前後擺動在身側,另一隻手卻不高不低地平平擡起,置于胸腹處,修長的手指如同玉雕而成,在手腕之上,袖口之間,隐約可以見到一條金黃色的珠串,上面有十八粒珠子,奇怪的是珠子與珠子之間不是通過什麽絲繩串起,而是天然相連,散發着一股清香。
衣衫之下,鞋面竹青,比起珠串和法袍,便顯得寒酸了許多,随着悠然而有規律的步調發出“哒”、“哒”的落在台階上的聲音。
最終台階到了盡頭,他便揮了揮袖,看似簡單的動作,實則卻是将數重極爲複雜的禁制臨時打開,而随着他向深處走去,這禁制便又再度關閉。
在這不見天日的最深處,他整個人就如同一個微微發光的玉人一般,散發着溫柔、寬和甚至聖潔的光輝,随着他緩緩前行,一個漆黑的人影模模糊糊地出現在光輝的對面。
修士自是都會無識修,吐納之際,極難會顯露出身軀的起伏,可這人影卻似乎受到了某種禁制,并不能吸收星天之力或者靈力,反而靠的是最天然的呼吸,因此枯瘦胸膛上微微顫動。
處于光輝之中的人柔聲道:“師尊,我來看你。”
《(卷六)風起裁郁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