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離覺着這一幕有點眼熟,他想起了先時在躲避十三天隼王的時候爲了報答那條蛇而打死的肉包子——呃不,墨角青砂獸。
如果繼續這麽甩下去,肉包子怕是要變成灌湯包子。
駱雲躍至壽無身邊,眼快手疾地抓住了那根地玄藤,道:“夠了。”
壽無掙脫了一下,竟然沒有掙脫。
而駱雲在這一瞬間也感到一股極爲強大的力道,地玄藤差點脫手而去!
“夠了,壽無。”
壽無突然停止了動作,整個人也洩了勁頭,道:“别叫我這個名字。”
他雙肩垮了下來,垂着頭向前面走去,身影蕭索且絕望。
駱雲短促地道:“師兄。”
玄離點點頭道:“去吧。”看着駱雲追了過去,玄離又獨自搖搖頭,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了一團東西。
那東西還冰冰的,他便放在地上,拿着手指頭戳着道:“還不醒的話我就把你烤了。”
那一團東西頓時屈伸開來,迎風就長,越長越大,原來是先時那條倒黴獨頭巨蟒。
巨蟒怯懦地縮了縮,然後又讨好般地沖着玄離點頭,還在玄離的胳膊上蹭來蹭去。
玄離道:“你好歹也曾是個獨霸一方的七頭妖獸,怎麽這般沒骨氣?”
巨蟒心道:“我被你活生生扭下來六個頭,還捏着我的脖子啜血喝,我對你骨氣得起來嗎?”
玄離東張西望,最後從旁邊拔了一根有些像竹子的中空木段,拿“九十州”将一頭削尖,直接運力插進了那頭綠色巨獸的眼珠子上,然後他勾了勾手指。
巨蟒便慢悠悠地滑了過去,然後它的眼睛就亮了。
眼前的是個很高階的妖獸。
關鍵還是死的。
巨蟒到底是開了靈智的妖獸,很自覺地将尾巴盤了過來,靈活地卷住了那個木段,然後送到自己個兒嘴裏,咕噜咕噜地吸起來,邊吸邊暗道:“沒有骨氣就沒有骨氣吧,跟着這個人修有肉吃。”
玄離蹲在它旁邊,道:“這張皮不錯,這樣錘摔,竟然一點耗損都沒有,外面似乎沒見過這樣的妖獸。”
想到這裏,他又拍了拍巨蟒的獨頭,道:“吸幹淨點。”
不多時,這一頭巨大綠色蠻獸變成了一張碧瑩瑩的皮。
巨蟒撐得腰身有水缸那麽粗,一打嗝嘴裏便有一團綠乎乎的氣噴出來。
玄離站起來,提着這張皮抖了抖,便有一顆獸丹滾了出來。
巨蟒甚是知趣,沒有玄離發話,它隻敢吸食血肉,不敢偷偷将獸丹吞下。
看着這顆讓它垂涎三尺的獸丹就在眼前,它便仰頭看着玄離,饞的蛇信子都垂下來了。
玄離拾起獸丹收了起來,道:“不是我不給你,你再吃,絕對會撐破肚皮,你自己看看,都成什麽樣了。”
巨蟒困難地轉過頭,果然看見自己個兒原本還算勻稱纖細的身軀被撐大了許多,它的皮就算是有彈性,可也沒想到被撐到這個地步,都有些半透明了。
它費力地向草叢裏蹭了過去,不多時叼了一顆草吞了下去。
玄離看着那被它啃過的草叢,道:“這是……助你化食的?”
巨蟒點了點頭,又沖着玄離“嘶嘶嘶”了幾聲。
玄離将這些草拔了下來收起,道:“我喂你吃肉,還幫你留着化食的草,對,我還很仗義地将你也帶了出來,你現在欠我很多,你得幫我幹活。”
巨蟒便警惕起來。
“我還沒養過妖獸呢。”玄離琢磨着道。
豢養妖獸和靈獸差不多,也需要血契,一經認主,妖獸便能替主人擋災,分擔傷勢,聽從主人的意志行事,如果違背,血契的效力便會發揮,瞬間血爆而死。
巨蟒微微地扭動起來。
玄離歎了口氣道:“算了。我也不喜歡束縛。”
他起身看着駱雲和壽無走的方向,道:“小孩子真是不好哄啊。”
……
……
壽無雖然在數百年便已經出生,他是個孩童的時候,不太能承接半妖之子的血肉,黃泉又怕他如同一個普通人那樣,過不了幾十年就死掉,便以妖族秘法使其在萬妖殿中沉睡了很久。
所以直到現在壽無也還是年青人的模樣,更沒有數百年老妖怪那種深沉的心思。
駱雲緊緊跟着他,卻不發一言。
壽無終于停了下來,回身道:“我……”
從法相大典開始,到進入這秘境的這段時間,壽無基本是懵着的,就連逃命,或者抵抗父親黃泉,也沒有思考過,全憑着本能行事,更無暇細想自身的身世和遭遇。
而今威脅略微沒有那麽緻命,他的心神也從生死攸關的緊繃中放松了下來。
他的心态也終于崩潰了。
“我到底是什麽呢?”
“我不是人,也不是妖。”
“他将我養大,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好話,從來沒有誇贊過我……我以爲他隻是嚴厲,我天妖法相不穩,最初甚至無法成形,我以爲他隻是恨鐵不成鋼……”壽無雙眸通紅。
說到這裏,他突然笑了。
然後兩行淚水就湧了出來。
“他是妖族共主,是天下之妖談起無不敬仰的存在。”壽無道,“我其實一直很自責,不能讓他滿意,我總想着,這般強大的父親,怎麽會有我這樣一個不争氣的孩子呢?
“那時候其他的妖族都不肯承認我,還有很多妖族想要殺死我,讓父親重新選擇一些妖力強大的妖族女子誕下純血的妖族繼承人。
“可是,我真的很想變成像他那樣的、強大的、能爲妖族遮風擋雨的妖啊!
“我以爲我身上的血脈有一半是來自于人族的母親,所以做不到。沒想到……我那另一半妖族血脈,壓根就是假的。”壽無痛苦地笑着道,“他養大我,是想我死的,我是一個他精心養大的殼。我這個殼不能容納一個已經早就不存在的魂魄,所以他不要我了。他要殺了我。”
在壽無自己都十分期盼的法相大典上,在他終于不負衆望凝出麒麟法相之後,數百年的假象,不管出于什麽變故一旦被揭穿,任誰也難以承受。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怪物?”壽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