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亂瑩的認知裏,黃泉修爲無匹,但世間又哪裏有一切都擅長的人物?
看來黃泉對陣法一道是一知半解,聽起來,倒像是被這個白姬玩弄于股掌之間。
此時亂瑩看着壽無——他竟然是人族?他竟然不是那個傳聞中的……半妖之子……
那麽,黃泉要複活的又是誰?
亂瑩往後退了一步,低聲道:“事情有些不妙,咱們過會兒尋隙離開。”
黃泉面對十三天隼王的質問,卻并沒有解釋,冰冷的雙眸始終看着白姬,道:“爲何?”
白姬毫不畏懼地看着他,突然笑起來,道:“因爲我看不下去了呀,我也是八大妖王之一,不忍心看天下之妖被他們奉爲共主的妖祖大人,竟然殘害同族!”她的手指指向壽無,高聲道,“各位,這個人原本就沒有一丁點妖族血脈,不然又怎麽能在那麽多天湖境、星海境人修大能的眼皮底下混入仙門?而今他能凝結成麒麟法相,就因爲他在這百餘年中,陸陸續續地飲用了五位妖王的精血呢……”
“嘔——”
壽無就在妖族長老的環伺之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幹嘔起來。
在昨晚,白姬與父親再度前來,就如同他被關在地下宮殿的那些年一樣,白姬微笑着拿出了一碗血。
碧玉碗内朱紅血,上面漂浮着若有若無的白色霧氣,似要凝聚成形。
他神識上有多排斥,身體就有多渴望。
在父親的監督之下,他飲下了這碗飽含着某些東西的血。
而也如同千百次他問過的那樣,黃泉和白姬并未對這血的來源有任何解釋。
那碗濃稠的血,看來就是青夔牛王的了……壽無想起昨晚,那位妖王還極爲憨厚地向他請安,并祝他今日大典順利。
直到他眼淚都嘔了出來,也什麽都沒吐出來。
壽無知道這沒有用處,現在想來,所有這些被他一碗一碗飲下的血,早已與他的麒麟法相融爲一體。
那是他不該擁有的麒麟法相。
就在這短暫的寂靜中,極爲怪異又似在情理之中的,并沒有任何一個妖族向他動手。
他的這一舉動,顯然說明了一切,正因如此,所以他反而不再是中心,長老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黃泉身上。
妖族有史以來,此等行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壽無看着黃泉,道:“父親。我……”
可是他是如此無措。
他猛然回憶起很多往事。
父親在面對他的時候,從來就沒有一次露出過欣慰或者喜歡的神色。
現在想起來,那神色,是仇恨吧。
他已經沒有勇氣問什麽了。
原來,他的名字早就說明了一切。
壽無,壽無。
他年幼的時候知道了這兩字的含義,那時他對這個等同于“短命”的名字隻有氣憤,并不懂,後來還固執地給自己起了名字——叫做“長生”。再回到麟台山之後,他突然想到了一個讓自己釋然的解釋,妖族不看重名字,父親,不也是叫“黃泉”麽?
壽無又看向白姬。
他一點兒也不懂得爲什麽這個一直站在父親身後的女人,在法相大典之後原本要嫁給父親的女人,突然發難,将這一切揭穿。
白姬冷冷的目光嘲諷地回應着他疑惑的目光,道:“人啊!還不懂麽?那個你以爲的父親,要你凝結成麒麟法相,他好讓那個死去幾百年的兒子依托你身上的法相複生呢!爲了這個,他不惜……”
“住口!”黃泉吼道,而那原本就在白姬身邊的墨色麒麟法相也張開巨口,發出一陣雷動九天的咆哮,連天上呢都黯淡了一些,仿佛感受到了這位來自于妖族第一強者……不,是這世上頂峰人物的怒意,還有一股哪怕是數百年也不曾淡化的悲痛!
等同于人修紫宙境的妖祖級别的威能一旦發動,可将周邊夷爲平地!
可也就是在這瞬間,數十長老和數百妖衆在十三天隼王的帶領下也齊齊發動,妖氣沖天,凝結而成的一道妖氣之牆,生生扛住了這一下!
環繞萬妖殿的巨石龍頭被震得咔咔作響,無數巨石從龍頭之上滾落,砸落在麟台山下,激起煙塵滾滾。
在這兩邊的交戰之中,壽無就站在那裏。
而先時被十三天隼王擲出的那方空間中的大片區域終于盡數出現在麟台山上方,将這裏遮蔽的不見天日,被來自那盤山巨龍的防護力量生生地崩裂成無數大的碎塊,露出了黃沙飛舞之上的天幕。
其中一道凜冽的寒意猛然迸發,可卻又似乎被什麽死死地按住。
烽煙漸落。
駱雲使出了全身的力量來阻攔玄離自爆的打算。
他不要這樣的生機!
然後他便看見就在龍頭左下方的數個身影,其中一個青銅面具遮住了面容,可身姿卻如此熟悉。
那是亂瑩。
刹那間,他覺得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玄離原本打算在他們被洞天境抛出的瞬間自爆星脈,讓駱雲趁機逃離,卻沒想到駱雲先手,制住了他的星脈。
此時他感到駱雲心神激蕩,順着他的眼光向下看去,道:“魔族?”
駱雲點了點頭,順着亂瑩朝着的方向望去。
妖霧彌漫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群妖環伺之中,紅發被妖氣激發的胡亂飄飛着,手中還拿着兩根長藤,一隻暗紅色的麒麟就擋在他的身前,與比之大了好多的墨青色麒麟法相相對。
雖然個頭小,可是那暗紅麒麟卻有一種拼了命也要将其攔下的勢頭。
那是壽無。
駱雲心中疑雲叢生,壽無爲何會與他父親黃泉的法相針鋒相對?
看此情景,應該是法相已成。
可是那身影卻透着一股絕望與死灰之氣,無比蕭索。
他道:“告訴我。”
白姬此時就在壽無的上方,與這一片狼藉格格不入,襟飄帶舞,頭上戴着的紗罩不停飄飛,容顔若隐若現,極難看清。
她紅唇輕啓:“妖祖大人,敢做不敢說麽?那個數百年前死去的孩子……難道不是你想要複活的嗎?爲了要複活那個孩子,你竟然舍得讓那麽小的屍首不得入土爲安,今日割一塊,明日割一塊……喂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