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雲擡起頭,道:“這是什麽?”
駱千重道:“這是先祖留下來的東西。”他指着那書冊道,“這個沒有多麽貴重,隻是年代久遠的族中散記,更沒有任何禁制。”
駱雲暗道,就算是先祖遺訓,可數代族長都這麽聽話,能忍住好奇心,一點兒都不去看,也是奇怪。
“不是不好奇。”駱千重道,“這書冊,聽聞以前有族長試圖偷看,結果……你看看那書皮,就是那次殘破的。”
駱雲見那書皮隻剩了小半截,頓時明白過來。
這書怕是一翻就要變成碎渣一堆,怪不得沒人再敢碰一下!
駱千重又拱手肅聲道:“上面的這個圓珠,乃是先祖駱天涯所留。”
這回駱雲真是驚着了。
世人都說駱氏先祖駱天涯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飛升之人,他是千餘年唯一的存在。
因爲有駱天涯的存在,才驗證了而今以星元之力修行的路是可以打破天道藩籬,更上一層樓的正确方法。
但是,也因爲隻有他,駱雲甚至一度懷疑這隻是個虛構的、傳說中的人物。
沒想到今天竟然能親眼看見駱天涯的遺物!
他再度望向駱千重。
駱千重點頭示意,道:“從現在起,這兩件東西,便交給你了。”
駱雲等着父親繼續交代,可過了良久,駱千重都沒有再說話,便道:“難道不需要我做些什麽?”
駱千重輕笑了一聲,眼角漾出皺紋來:“做些什麽?你想差了,沒有理由讓後代的弟子來擔負千餘年之前、幾乎化成灰的往事。”他的聲音平緩而帶着微微的感慨,“這兩樣東西隻是贈予,是對于修行有成而又沒有忘本的後代的一個獎賞或激勵而已。我的祖父沒有等到,我的父親也沒有等到,而我卻等到了。你能回來,這很好,我的擔子也輕了很多。”
他說的雲淡風輕,但是駱雲卻知道遠非如此。
駱天涯的遺物,該是何等的重要!而駱家竟然能在仙門的眼皮子低下悄無聲息的保存至今,其中的小心、謹慎以及戒備自不必提!
他父親的确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如果沒有這個契機,最後父親将不得不将這個組合在一起的珠環傳給大哥駱霆。
那書頁既然不能翻動,駱雲便将神識探了過去。這樣的“讀書”方式他極其熟練,否則如何能在短短的時間裏将那一堆堆的轶聞野史看完?
他的神識既強悍無比又入微之至,探看一本舊書冊應該極爲容易,可原本他極有信心的神識卻不知不覺在圓珠附近産生了扭曲,靜止拐了一個彎兒,被那珠環吸引了過去!
神識甫一接觸,那圓珠在他眼前仿佛放大了數十倍,他才發現,珠子表面上粗砺的質感,竟然是密密麻麻刻在珠子表面的文字!
雖然駱雲并不知道這文字的含義,可隐隐覺得在哪裏曾經見過,其筆畫形狀仿佛天然就帶有一種引人矚目的力量。
他的身影在駱千重面前閃動了一下。
于駱千重而言,幾乎察覺不到,但是駱雲實則是消失而又出現在原地——這一刹那,他進出了圓珠一回。
他神色自若,可内心卻更爲驚詫!
他感受到圓珠的開啓需要靈力,不僅如此,除了需要靈力之外,隐隐約約還有某些層次上的要求。
如果做個類比的話,就和西沙秘境相似,西沙秘境被當世的大符師破解之後,發現那是最高境界是引珠境的修士才能進去的地方。
這顆圓珠,同樣也有此類限制。
但駱雲竟無法判知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層次,和他所知道的聚元、引珠等境界,完全對不上。
最關鍵的是,在剛才那個瞬間,他壓根沒來得及将星元之力轉化爲靈力,人就進去了!
他無暇仔細思考,又擔心駱千重擔心,所以一晃神便又出了圓珠,他想了想,從儲物袋裏取出了一個玉盒,将書冊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連同那個古樸珠環一起,被他謹慎地收在與斷劍一處的儲物戒指中。
駱千重這才微微颔首,父子二人走出了這密室,窗外已經天色微明。
因駱雲隐形而來,便有不便透露行藏的意思,而駱千重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駱雲曾經回來過。
在駱千重的注視下,駱雲拜别父親,将隐身符貼在身上,身形消失在這間書房中。
駱千重緩緩走出了書房,将徹夜守在門口的下人揮手遣散,曙光微明,黎明将至。
過了良久,他才輕聲道:“雲兒。從此之後,不要以駱仙鎮爲念,你今日之行,已經對得起駱仙鎮養你的十二年,爲父隻盼着你早日成就大道。”
四周寂然。
他看着遠處伫立在霞光流雲中的、無論在駱仙鎮哪一個地方都能看到的迎仙石,也不知道駱雲到底還在不在了,隻是輕聲地道:“即便以後駱氏子弟踏上修行之路,那功法也是族人自行悟出,與你無關。”
晨風之中,駱雲也如同蕩在駱仙鎮上空的其中一縷,飄出了駱仙鎮,飄到了綠野之上,馭使機括日月骦向西北方奔去。
他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聽到了。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爲何父親那般急切地、近乎命令地讓他告知功法。
惟其如此,那便是他以父親和前任族長的雙重之威迫使他交出,而非他主動向駱氏族人提供心法。
他也明白爲何父親沒有急着修行或者立刻做出什麽安排,而是一定要将他送走,才去籌謀後面的一切。
駱家人一旦進入修行之門,其後果将無法預知,也無人能保證駱家就一定不會出現引發大禍的事端。
父親是在盡可能的在這個時間點上,将他與駱仙鎮之後的命運切割開來。
以後駱仙鎮是福是禍,與他無幹,更不會讓他去承擔什麽。
他作爲父親,隻希望他從今以後别無牽挂,自在修行就好。
藏劍峰上,傅東樓正席地而坐,嘟嘟囔囔地拿着一把金葛草。
“這把年紀,還要自己去割草,自己編草席,自己換屋頂……真真是白養了你們這兩個沒用的家夥!咦?”
刹那間他突然心有所感,下一瞬便出現在劍穗密地裏。
駱雲的魂燈正歡快的燃着,而且似乎越來越明亮。
這隻能說明一個事實——他距離昆侖越來越近了。
“臭小子,怎麽這個節骨眼兒回來!”
此時曠野的風從駱雲身後吹過,初春的碧空下,萌生勢頭正旺的綠草随風拂動,如同淺淺泛起的波浪,向西北湧去。
春風一直奔入一年四季冰雪覆蓋的昆侖山脈,終究化作旋繞于群山間寒徹心扉的呼嘯利刃。
《(卷四)尋幽暗蓬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