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映在水中,幽藍的水波中一汪亮黃的滿月之光,反複被攪碎又揉成一團。
那是鲛人在水中戲耍,時而用雙臂攬起一彎月影,時而淩空而躍,與她的“動”相比,那白衣修士就是極端的“靜”。
他仍隻是一個背影,端坐在水邊,一團光暈籠罩着他,仿佛天人合一,與這夜色、水波、甚至岸邊絲草都融合一處。
無論是能誘惑萬物的鲛人歌聲,還是在駱雲看來美到極緻的月下鲛人出水的姿态,都不能撼動他半分半毫。
不知何時,那鲛人安靜了下來,似乎是玩累了,或者是無聊了,便靜默的潛至白衣修士端坐的水邊,從水中探出頭來,一頭秀發濃過夜色,嬌美的臉龐則如皎月一般,仰望着上方的人影。
過了一會兒,她又低下頭,用手指撥弄起白衣修士投射在水中的倒影——看一張臉模糊的攪亂、重聚,這似乎取悅了她,便發出了清澈的笑聲,良久,她又低下頭去,紅唇似沾未沾的點在水面之上。
這段記憶,是最後一段她在外遨遊的時光。
而後,那白衣修士似乎終于停止了遊曆之旅,一處處陣法在他手下成型,又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他便要離開了,最後留給這鲛人的不過是一句話:替我守護此物,等我回來,放你回鄉。
那東西,自然就是駱雲方才收起的太極圓石。
之後的記憶場景中,那白衣修士再也不曾回來過——隻有一成不變的這片水域。
而這一幕幕記憶碎片透露出來的情緒,也慢慢變得絕望而沉重,最後卻已經近乎瘋癫。
西沙秘境,經由十三仙門仙長判定,是上古遺留秘境之一,既是稱做“上古”,距今怕是有千、萬年之久,這實在是足夠漫長到讓人瘋狂的長度。
最後一幕,則太過觸目心驚,也讓人心中如絞,駱雲忍不住閉上了雙目。
不知道鲛人壽元幾何,但顯然并不短,漫長的孤寂和等待将這鲛人折磨到了發瘋,最終竟然是自揭全身鱗片而死!
他剛上這高台之時聽到的那一聲凄慘的悲鳴,便是鲛人結束生命的一刹那而留下的最後呼号。
駱雲睜開雙目,所有的鏡像全部消失,再也沒有一絲痕迹,仍舊是安靜如同古井般的水域,身材高大、美豔豐滿的鲛人如今已成了巨大的屍骸,懷中靜靜環繞着貝殼,被囑托守護的東西已經被他取走。
一時間他有些百感交集,修仙路上波詭雲谲,險象環生。上古之時,怕是以那白衣修士之能都有可能在外遇險,從此再也沒有回到這裏。
那自然也就無法踐行與鲛人的約定。
這恐怕也并非那白衣修士的本意吧。
駱雲靜靜的看着屍骸,想了想,又向上望了望,一眼也望不到頭,但是他已經知道這是什麽所在了。
他忽的神識微動,他放在那冰泉入口處的劍陣被破了——那劍陣中尚留有他一線神念,三層陣劍瞬時在那神念操縱下,疾速穿越水浪而來,被他收了回來!而他眼神望向遠處,已經有人進入了這裏,他要加快了。
駱雲蹲了下來,雙手扶住那貝殼,猛地用力将它向上擡起,那貝殼離開地面的瞬間,頓時從他腳下傳來一陣強大的吸力!
那是個越來越大的漆黑孔洞。
水中所有的一切都被吸入其中,無數的海草、珊瑚甚至海中岩石都被卷碎,而後掉了進去。
駱雲在這一瞬間拽住了那屍骸的胳膊,可就算如此,連屍骸本身都緩緩的向那黑洞移去!
眼看着又有遠處的海獸嚎叫着一群一群瞬時間就被波浪帶到了近前,卻半點都不能掙紮的也被吸了進去,不消說,駱雲引發的這場變動,對于它們而言,不次于是一場滅頂之災。
駱雲覺得這水中越來越明亮,再擡頭望去,似乎海水變淺了許多,竟然能望得到天光!
一陣亂七八糟的人聲傳來,駱雲遠望過去,十數剛破陣到此的修士,也在這水中被狂卷着飄來,正在拼力往回掙紮遊動。
他心念一動,一手施法,将那巨大鲛人的骸骨凍在一個大冰棺内,手卻是一松,任由自身也卷入到漩渦之中!
漩渦之中,水流如刃!
駱雲急忙張開星元之力防護自身,仍是覺得周邊一陣陣極爲強大的力量在割裂、切削着!
待到他身體終于落在實處,狂風呼嘯着,席卷而過,一下子将周圍的血腥氣吹散了幾許——駱雲周圍,俱是海獸殘骸!簡直變成了一處血海肉山!
駱雲手裏兀自還拿着那貝殼。
他站起身來,眼前是一處曼妙之極的鲛人玉雕,淩空而飛,手臂與彎曲的魚尾形成了一個隻餘半尺缺口的圓環,栩栩如生,精緻無比,而那半尺缺口處,恰恰放置了一個球星的魚缸,魚缸的底開了一個小孔,其中的水已經快見底了。
駱雲甚至能看到魚缸之内,有一小小的冰塊,其中的屍骸如同白玉一般。
那鲛人,若是有生之年見到這雕像,不知是該高興自己被雕琢的栩栩如生,還是該憤恨——原來她在那白衣修士心中,與這雕像也别無兩樣——都是他在這樓船秘境之中設下的機關而已。
駱雲此刻才明白過來那白衣修士的無情之處!
他臨去之前,讓那鲛人守護的并非太極圓石,而是貝殼。
駱雲環顧四周,狂風烈烈,風卷雲湧,上方濃雲密布,似乎真的可以擡手觸天一般,不遠處一根發着銀白光芒的柱子直插雲中,隐隐還有雷光閃動。
這裏,就是船頂……而這魚缸,就是通上來的必經之路——這才是鲛人真正需要護衛的通道。
若貝殼被外來之人撬動,那鲛人必定也會被卷入漩渦,變成一堆肉塊。
保住貝殼,便是保自己的命,可那鲛人,似乎臨死也不知道是這樣一回事,否則也不至于選擇自剝鱗片這種極其痛苦而殘忍的死法!
駱雲眼見得那魚缸之中最後一點水也空了,蓦然出手,将那魚缸收入囊中,人向那根柱子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