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事情沒什麽好說的,就是兩人給幾個袍澤家眷送了錢,然後就找地方去吃酒,接下來就有一個女人主動來向他們兜生意。在這裏幾個月碰不到女人是常有的事,又喝了燒酒,更控制不住自己。女人開的價格便宜,兩人就上當了。等到代王府的人沖進來,他們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可那時候說什麽都晚了。好在兩人還有點腦子,沒動手反抗,一旦造成傷亡,那就不是現在這麽簡單了。”
張舜卿哼了一聲,“蠢!這麽明顯的陷阱還看不出麽?不用問也知道,兩人定期會去大同給那些袍澤的家眷送錢,送過錢就去喝酒,連在哪裏喝估計都是固定的。所以很容易被人找到規律給他們設計。至于這麽做的原因,估計就是爲了那個梅花老九了。”
“肯定是如此了。薛文龍說過,代王府的人找過他,願意用三十兩銀子買走梅氏的婚書庚帖,讓梅氏給朱鼐铉做個外室。宣大這邊的情形是這樣,宗室在地方上幾乎無法無天,隻要不造反,地方官拿他們也沒辦法。但是邊軍手裏有刀,宗室也不敢欺壓太過,當年有宗室驅使邊軍爲自己充當仆役,馬芳直接拔刀出來,結果還是宗室這邊賠禮道歉。薛文龍又是标營的人,他拒絕的事朱鼐铉也不敢強迫,當時拒絕了以爲就沒事了,沒想到朱鼐铉籌劃良久,在這裏下手。”
張舜卿想了想,“朱鼐铉隻怕對梅氏的騷擾不止這一次,兩家都在大同,平時估計也沒少去。發現水磨功夫不頂用,就用了這種手段。這種事不在于多難查,而在于沒人願意查,爲兩個丘八得罪宗室,這筆賬劃不來。好在他有個好妹妹,看在薛五面子上相公肯定是要幫他們了,這回他們兩個還是争着爲對方死?”
“自然不會了,知道不用死,兩人自然是歡喜。但是現在不能釋放他們,得把人帶回大同,跟代王府那邊具結,否則這件事還是沒了結。”
張舜卿道:“你不讓薛五去看看兄長?”
“問過了,不肯去。她對她大哥的爲人很了解,跟她爹是一樣的,把信諾看得比命還重,一準求着妹妹嫁給蕭長策。幹脆不露面,反正她也想通了,這次救了她大哥,再給他安排個好前程,今後兩家就不要走動,她就當沒了娘家。其實我就想不明白,如果非讓蕭長策有老婆孩子,把梅氏讓出去不一樣麽?兩家祖宗的仇恨,跟各自的家人有什麽關系,過了多少代了,祖宗的骨頭都爛得可以打鼓,那種吩咐還有什麽必要當回事。”
“不是所有人都像相公一樣豁達的。”張舜卿一笑,美眸轉動道:“其實梅氏的樣子也不錯啊,如果是走馬換将,還是相公賺了。”
“人又不是牲口,哪能換來換去的,這事和賠賺沒關系。”
“看你急的,我又沒說用咱家的薛五去換。你救了他們兩條人命,他們報答你一下也應該。梅氏被朱鼐铉盯上,這次就算過關,将來也難說的很。還不如你收用了帶回京師……”
範進朝張舜卿一笑,“卿卿休得使詐,我如果答錯了,一準是罰跪,我才不上當。”張舜卿朝他斜了一眼,“哦?這可是相公你自己不要的,要是被我逮到,仔細殺個二罪歸一!”
兩人說笑幾句,範進把話題切入正題,“薛文龍那邊倒是給了我一個很重要的消息,陽和堡的糧行之所以隻有一家,問題不在于鄭洛,而在于糧商。當初老泰山的新政傳達下來,陽和這裏曾有七家糧行,但是沒過一年邊軍就受不了,大家聯名要求衙門幹預,隻剩了現在一家。”
“這話怎麽說?”
“七家糧行争着漲價,以緻米貴如珠。而且米裏面的沙石越來越多,以至于鬥米四升沙,由于糧行多,米出了問題找不到人,誰也不承認是自己賣的。軍隊采買時,又找各種理由推脫,七家糧行反倒買不到米吃。後來衙門做了規定,陽和隻有一家糧行,米價多少必須先給衙門呈報,不能擅自提價,官府采辦也必須應承,所以才成了現在這樣。”
張舜卿皺眉道:“這不對啊。怎麽會糧行越開越多,反倒沒有米賣。除非是這七家糧行背後都是一個東家,有人蓄意操縱……”
範進朝她點點頭沒說話,張舜卿就明白,自己猜的多半準确。她恨恨道:“能做這事的非富即貴,表面上與爹爹稱兄道弟,還要以盟友自居,背後卻在悄悄拆台。偏生他們做的這些事還沒什麽破綻,想要治罪勢比登天,若是讓我找到他們的罪過,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這就是這些人的厲害之處了。明明給咱們拆台扯後腿,表面上又裝作一副純良模樣,讓人無從下手。現在就算查,也查不到那些事與他們的關系,一準早就切割的幹淨。就連當時的那些糧行東家,都藏得無影無蹤。外來的米商想要進山西根本做不到,再說千裏運糧十不餘一,這裏又不通漕運,山地艱難成本騰貴,從外省調糧食來賣不容易獲利。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本地采辦米糧銷售。本地豪強隻要連成一線,外人根本買不到米,想要撬動這個市場有心無力。即便是朝廷也是一樣。眼下如果不發銀子改發糧食,到了這裏就會被地方上的勢力吸納幹淨,真正能落到軍士手中的,也沒有幾粒。”
“眼下的邊地就是個惡性循環,不運銀子來邊軍沒有飯吃,運了銀子來,米價跟着就要漲。歸根到底還是渠道被人控制着,這一關不破,其他的辦法都用不上。”
張舜卿道:“控制渠道的那些人,我倒是可以想得到。鄭洛多半也能猜到是誰,但是猜到也沒辦法,隻能寫幾封書信,希望他們能夠看在大局的份上,高擡貴手,不要讓米價過高。鄭洛在宣大頗得軍心,原因也就在于此。”
“所以才有人千方百計想要趕走他。隻不過鄭家三代本兵自成一派,即便是本地士紳豪強,也不敢太過放肆。隻能找機會找人來驅逐他,自己盡量不站在前台。而且鄭洛對于嶽父的新法很是支持,行文山西布政司,命各地分守道派員檢地。如果不是鞑虜兵鋒威脅,鄭洛都要親自上陣了。他不是個糊塗人,能看出來嶽父這一步妙棋。隻要山西可以重定黃冊,各家手上的田畝數字就能清晰明白。然後再按着田地派糧,誰都沒話說。所以有人不希望鄭洛檢地,有人更直接一些,想要把鄭洛這個人趕走。”
“這麽說來,趙顯忠這個狗東西把相公當成刀用,就是爲了這事?”
“那些金子未必是趙顯忠的,他一個監軍太監還要孝敬宮裏,未必有那麽大的手面。多半是背後之人的意思,用這筆錢買我的名号。再說這事如果做成,對我不但有利更是有名,一出山就放倒了宣大總督,于清流台谏之中,也可稱爲翹楚。這種誘惑一般人抵擋不住,肯定會沖上去,給人當了槍用還自鳴得意。其實不要說别人,就說咱們家裏也是一樣,三姐就覺得鄭洛是個老糊塗,梅氏是個可憐人,要我想法幫幫她。”
“蠢!”張舜卿哼了一聲,梁盼弟雖然沒有名分,但是在範進面前說句話多半比她這個正妻還管用,張舜卿心裏自然不會沒有芥蒂。但是她清楚這女人是丈夫的逆鱗,誰敢招惹她,一準惹得丈夫發火,所以隻在這種小地方表達一下對梁盼弟的鄙視。
“這梅氏不知是自己來的,還是背後有人指使。她來的目的,除了讓相公得罪于宗室,又怨恨鄭洛,隻怕另外還有圖謀。”
範進道:“梅氏這種女人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現在讓我說她背後是否有人,我也說不清楚。不過娘子的這個觀點我是認同的,她背後一定另有圖謀。在整個計劃裏,她應該隻是第一步,不過到現在爲止,對方的後招并沒有使出來,所以我也猜不透他們到底是要做到哪一步。而且我比較奇怪,到現在他們爲什麽還不出手。等我把薛文龍放了,難道這事就這麽過去?”
“不對!這些人大張旗鼓不可能如此簡單。”張舜卿沉思片刻,“依我看來,多半就是相公的表現讓他們認爲不适合發動,或者說相公現在還不在他們控制之内,讓他們不敢與相公共謀大事。你不是他們自己人,也不是他們能控制的人,自然不會有下一步的行動。”
“娘子說的是。所以我現在收了他們的錢,他們或許該放心一些了。”
張舜卿搖頭道:“還差得遠。不就是千把兩黃金,算的了什麽?就算是有人告到萬歲面前,又能把你怎樣?他們不會認爲這點事就能拿捏住你,肯定是有另外的想法。”
“那他們接下來多半要給我更多的甜頭?等我吞鈎以後,再一下子把我釣起來。結果是怎樣呢?讓我完全爲其操縱?有點腦子的就知道這根本辦不到,天下能讓我甘心當傀儡的,隻有我的娘子,他們哪裏再去變個卿卿出來。”
張舜卿笑着啐了一口,在範進腰間輕輕一擰,“你就是用好話糊弄我,今晚上還不是去你的三姐房裏耍?他們自然不是想要完全操縱你,隻不過利用相公一兩次罷了。你的位置重要,朝中又有根基,哪怕隻爲他們出力一次,都抵得上他們付出的全部代價。所以,他們肯定會再用計謀,設法拖相公下水,我們到時候看看,他們能玩出什麽花樣。不過相公說得對,他們再怎麽樣,也變不出第二個我,縱有手段又能如何?”
大同城,張家大宅内。
琴聲悠揚,香氣缭繞。琴曲固然韻律優美如同天籁,彈琴之人更是美如天仙,尤其身上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讓人恍惚間認爲這是九天仙女下凡,不敢直視。朱鼐铉的目光從一開始就鎖定了這個女子,一旁張家人的恭維談笑,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腦海裏隻有一個聲音:這女人真美,自己一定要她!
原本以爲梅花老九已是北地胭脂中的王者,可是如今和這個女子一比,頓時相形見绌。這女子不但姿色絕倫,身上那種氣質,更是令男人難以抵擋。朱鼐铉隻想把她按住肆意破壞,将這份聖潔摧毀碾壓成泥,才能滿足心裏那種異于常人的快感。
一曲終了,女子臉微微一紅,說了一句獻醜,就在丫鬟伺候下離去。随着她的離開,房間裏的香氣也淡了幾分,朱鼐铉看向一旁的張四端道:“二少,這房間裏的味道怎麽不太一樣?”
“是啊,舍妹生有異香,在家中彈琴時,還能引來彩蝶環繞百鳥齊鳴。”
“竟然有這等事?改日一定要讓小王開開眼界才是。”
“一定一定,隻要機會合适,自當讓千歲觀看。但不知方才在下所言之事……”
“剛才……啊,是了,小王方才被琴音吸引,實在沒聽清張兄所言何事,還請張兄再說一次。”
密室内,張家四子張四事笑着對張遐齡道:“那小娘們果然厲害,露了一面就把朱鼐铉這頭豬迷住了。以這根胡蘿蔔牽着,讓他怎麽走,他就得怎麽走。”
“其實有梅花老九在,已經足以讓朱鼐铉爲我所用,用那小丫頭,隻能算是錦上添花。說句良心話,也不怪他,就算是大羅金仙也要動心,何況是他?隻是這事不是個小事,如果辦的不機密,就會惹火上身。這次的事情辦完,你确定能試出範進是否中計?”
張四事微微一笑,“二叔放心,小侄心中有數。水到渠成,如果一開始就發動,範進必然疑心。如此安排,保準讓他認爲順理成章,如果他還不肯上套,那就證明這個計劃對她沒用,我們就得改智取爲力敵。總之,山西這片地方得是咱的天下,外人誰也别想插進手去!”
“好。你爹說你是咱家的子房,我就看看你這個小張良的手段?”
叔侄兩人對視一笑,一切盡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