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進抱着她沒好氣道:“先别說這些了,要沒我方才用易筋經幫你,你早吐我一身了。我扶你把酒吐出來。”
“這麽折騰,酒都順着汗走了,沒有什麽酒可出了。”馬湘蘭笑着在範進胸膛輕咬了一口,“五兒好福氣,找了個男人不但有才有貌,還這般有氣力,以後她有得享受了。我用一兩銀子,換你陪一次,大家隻是場交易,回頭把這事忘了,不許告訴五兒,免得她笑話你。”
範進道:“别說那些,你的心情現在怎麽樣?”
“票了個五品官,心裏好過多了。怪不得你們男人遇到不開心的事,就喜歡來清樓,确實能讓人心情變好。一路上的悶氣,消散得差不多了。痛快!”
“你開心就好了。來,陪我躺會吧。”
馬湘蘭順從地躺在範進身邊道:“我有過很多男人,但是肯爲了讓我歡喜,就願意穿女兒裝束跳舞唱曲逗我開心的五品官,你還是第一個。就爲了這個,就值得我陪你一次。但是記得,咱們的緣分就到這了,天亮之後大家依舊是好朋友,不許有其他心思。”
範進抱着她的腰,回味着方才滋味。善舞的女子,腰腿之力遠不是那些閨秀可比,加上那一身練出來的歡場本事,着實是個恩物。他微笑道:“方才那番滋味,可不是說忘就能忘的。你沒了力氣,我也不來欺你,咱們兩個說說話吧,這回江甯這麽亂,你去蘇州也是避難吧?黃繼恩和馮邦甯找沒找過你麻煩。”
馬湘蘭與範進搞成這樣,既有心情低落,情緒宣洩的原因,也有喝了急酒酒力發作不能自控的因素。眼下酒意去了八分,心情逐漸平複,理智重又戰勝了感情,心内又有些後悔。這一步跨出去,又能否真的收回來,誰也說不好。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彼此都把這事看得很淡就好了,因此轉個身,将背對着範進,故意誇張地笑了幾聲:
“找麻煩?男人找女人的麻煩,老娘會怕麽?那兩個飯桶,老娘三兩下就讓他們變成鼻涕蟲。馮邦甯隻合去吓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敢對我下手,我就榨幹他!你放心吧,他找的是未出閣的大姑娘,看不上别人用過的,對我沒興趣。因爲五兒的事,我算是得罪了黃公子。可是江甯這裏藏龍卧虎,我背後也是有人的,他不敢幹什麽,就是讓一些人不來我這裏。少賺錢罷了,沒什麽。我警告你啊,别想着當英雄給我出頭什麽的,老娘用不着。”
範進哼了一聲,“我這次放了上元縣,就有維護地方之責,至少在我的地盤,不許他再像過去那樣亂來。你……來上元吧,我保護你。”
馬湘蘭心頭一顫,笑聲依舊,眼淚卻已經肆意流淌。她的處境自然不是像說的這麽輕松,這次到蘇州,也向王稚登說過馮邦甯的惡行。後者除了發一通感慨外,卻再沒有其他意思表示。
她倒不至于因此就生王稚登的氣,畢竟王隻是個文士,不大可能管得了馮邦甯。但總歸兩人相好一場,從女子的角度上,自然希望找到一個能保護或是願意保護自己的男人。從頭到尾這位多年愛人沒說過甚至沒想過保護自己,讓自己托庇于王門。而枕邊這個男人,充其量隻有一晚之歡,就想要保護自己?
她忍着淚強笑幾聲,“你保護我?哈哈,我聽五兒說你是封流才子,沒想到原來是個雛。你該不是以爲我和你這樣,就要嫁你吧?老娘什麽人啊?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就是今晚很無聊,找個男人陪我罷了,你收了銀子,我得了快活,公平交易,别想太多了。我的幽蘭館是開在江甯縣的,稅也交在江甯,你就算有太嶽相公的勢力,也不能撈過界啊。你當了官不比過去,是不能到幽蘭館玩的,縣官不許出自己的管界,否則就要砍頭。大不了等你日子艱難時,派人給我送封信,我念在今晚舊情份上,光顧你一次……”
“四娘,你聽我說,我認真的。五兒那邊我去說,她是個明理的人,不會真因爲這種事就怪你什麽。我的家裏不可能隻有一妻一妾,總歸是要進人的。我本來無意破壞你和王伯谷的感情,可是我不想看你這麽苦着自己。你和王伯谷能有結果自是最好,但是看他現在這樣子,我看你們兩個這輩子也就是這樣。我可以……不讓你那麽傷心。”
“我……我哪裏傷心了?”抽了抽鼻子,不能讓對方聽出自己哽咽,在範進的手摸到臉上之前,馬湘蘭已經飛速擦去淚水。多年歡場生涯,早就練就了想笑就笑的能耐,幹笑幾聲道“
“我剛才都是騙你的。你們男人騙女孩子脫衣服的套路,老娘都會的。你看,這不就是假裝難過,就騙了你陪我麽。要不然你這種大才子,哪那麽容易就被我弄到手啊。我和伯谷的關系好得不得了,在蘇州幾天啊,我們兩個千般恩愛。什麽納妾讨小,都是騙你的,隻有你這種小家夥才信。”
範進一笑,“你方才那樣子,可是騙不了人的。你們兩個的事我不想多說什麽,我也知道,今晚你不會做出決定。這麽多年的感情,不是一個晚上就能放下的。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天下不是隻有王伯谷一人是你的出路。如果你想找肩膀靠一靠,我願意把肩膀給你。”
“呸!老娘借肩膀給人時,你還沒出生呢。我不需要。你到底還要不要,不要的話我要穿衣服了。”
範進緊緊抱住她,“四娘,那我們不說這個,換個說法,不提感情隻提交情,你願意把幽蘭館遷到上元麽?我是縣官,總可以幫襯你一些,至于搬家使費,我來想辦法。”
“不了,太麻煩了。我那麽多蘭花,一挪就死光了。再說你在上元做官也做不久,總不能讓張大小姐等成望夫石吧?用不了多久就得回京當官,等你走了,我難道還遷回去?等過幾天五兒一回來,有她陪你,你很快就把我忘了。别總跟個小孩子似的,吃了個甜頭就拉着不放。大不了……我去衙門找你啊。”
“湘蘭,你聽我說,這清樓總歸不是長久之計,我是想給你換個營生。你不說我也想得到,五兒離開後,幽蘭的生意肯定不如以前了。你還要照顧一幫姐妹生計,現在撐得很辛苦吧?”
“亂講話。五兒那種臭脾氣的留在我身邊,才是拖我後腿。她不在,不知道我生意有多好。每天銀子賺到手軟,我都想趕快休息一下,要不然人就要散掉了。”
範進搖頭道:“你别騙我了,其實我打聽一下,也能知道你的經營情況。黃繼恩、馮邦甯這對混帳一鬧,很多有錢人家的女眷跑出來,那些人沒了老婆管,會比平日更放肆。這段時間正是清樓賺錢的時間,你卻離開幽蘭館來蘇州買酒,證明你的生意并不算太好。其實想想也知道,你對手下太好了,你這種心腸做不來清樓生意,發不了大财。再加上黃繼恩與你爲難,想必是很艱難的維持。其實我覺得,你該考慮轉行。就算你不爲自己想,也得爲你手下那些姑娘想。她們被你寵慣了,如果有朝一日你撐不住場子,她們去其他人手下做這營生,隻怕就會吃虧。你四娘最義氣了,就算爲手下姐妹想想,也該想條賺錢路子,不能讓一群女人跟你喝西北風。”
提起了手下的女子,馬湘蘭便沒再強撐,而是很認真的看着範進道:“轉行?做什麽?一群女人,講吃喝玩樂就個個都行,講到做事就全都稀松,讓她們去做工肯定做不來的。我又不能去搶小公爺生意,去做茶樓。”
“不做茶樓,可以做酒樓啊。”範進道:“我在廣東就開酒樓的,這方面有經驗。我在上元給你找個地方,把酒樓開起來。我不是吹牛,論做學問,我在東南這裏不敢說有多厲害。可是說到烹饪之術,放眼東南,怕是沒幾人強得過我。我教你做菜,再把上元的公務招待放在酒樓,不會沒錢賺的。那些女孩子負責表演,陪酒……反正她們很擅長這個。隻要你把名氣闖開,未來我即使離開江甯,你的酒樓也不會因此就垮台。再說我走了,小公爺又不會走,我會請托國公府關照你,不會讓人欺負你。”
馬湘蘭不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但是在歡場上與商賈往來得多了,對于經營并非一竅不通。範進一說,她便能感覺出裏面所蘊藏的商機。她自己手面闊,又要貼補王稚登,很多地方用錢。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幫女人跟她吃飯,于金銀上自然是越多越好。
之前之所以不開酒樓,主要就是三字:不會幹。隔行如隔山,伎女去賣酒,最後多半還是賣申。從合法的變成非法的,那就是腦子不靈了。可是範進說得這麽斬釘截鐵,可見極有把握,或許這真是個來錢的路子?其實光是上元縣的公務招待若是做好的,倒也不少進項。
這時聽着入神,也思考道:“若是如此,那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你容我想想吧,這事急不得,再說本錢也不是小數字。至于炒菜,哪裏是那麽好學的。”
“你不學也可以找人學麽,你在江甯這麽久了,别告訴我沒有人脈,連個廚師都找不到。”
“找倒是可以找,不過……你爲什麽這麽幫我?這種賺錢的生意,應該和小公爺合作更合适啊。”
範進在她身上一捏,“因爲你有的他沒有……”
“去,把手拿開!”馬湘蘭輕輕掙紮了一下,“我隻是拿錢買你陪我,大家兩不相欠,你不用對我那麽好的。再說,就算你這麽幫我,我也不會遂你心願,大家最多就是朋友,我不會進你家門的。隻有五兒才這麽蠢,去被你老婆欺負。”
“我不會勉強你的,一切按你心意辦就是。總之不管你将來怎麽選,我都會幫你。你如果覺得過意不去,也幫幫我。”
“怎麽幫?”
“講講江甯吧。我是廣東人,人地兩生,諸事不恰,你是本地人,還是你來講一講,我心裏才有數麽。”
馬湘蘭一笑,“你不覺得像現在這樣打問民情,感覺怪怪的麽?”
“這樣才對麽,所謂赤誠相見,這樣不是最赤誠麽?我們彼此沒有秘密,這種時候說的才是真話。我跟你講,我在廣東聽說,有人專門在在洗澡時談事情,就是因爲那時候彼此對對方都是沒有隐藏的,最容易說真話。何況現在咱們這個樣子,你說的話我最相信。來說說看了。要說體察民情,你說有什麽比這樣更體察入微的?可見這種訪查是最徹底,也是最能聽到真話的,值得推而廣之。”
“歪理。以後你要是敢這麽私訪啊,我就讓五兒替天行道斬了你!”馬湘蘭笑着在範進脖子上輕輕一切,随即就被範進搞得一陣嬌笑,連忙道:
“不許胡鬧了……說正事啊。聽說你這差事是張居正保的,不知道他安的什麽心,把你放到這裏。你别以爲他讓你當官,就是同意你當女婿,說不定是要害你呢。上元前一個大老爺是個好人,可是被錢糧賦稅逼死了。你來這裏,也是個苦差,可要千萬小心,别一不留神死掉了,那五兒可就要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