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範進之前一步邁進房間裏,所要面對的就是兩個精心準備埋伏妥當殺手的聯手攻擊。以兩人的武藝加上伏擊優勢,處境多半不大妙。範進的預感能力和處置,算是救了他一條命。
本來火把丢進去未必能燒的到人,但是對伏擊者而言,這種舉動證明目标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再藏下去非但沒有意義,反倒可能受制。是以在範進的火把丢出的刹那,房間裏的兩人就隻好選擇反擊。
不管是在薊遼當夜不收,還是當逃兵向着腹裏逃,日子都不輕松。雖然他們的藝業超過這個時代大多數人,但是生活過的卻比大多數人要苦。在這種艱難歲月的磨砺之下,讓他們的思想變得偏激也簡單,人命于他們而言,其實并不比牲畜來的寶貴。讀書人也好,又或是商人也罷,善惡是非他們都不在意,其隻在意一條,殺了他能不能換到錢,其他都無所謂。
所以從一開始接下單,就隻把這一切當成生意。如果書生走進來,他們就把他殺掉,他跑掉自己就得追上他殺掉,否則就拿不到錢。雖然目标表現出自己習過武并不好殺,但是既已接了單,就沒有反悔的道理。好殺難殺,都得殺。
範進練有易筋經氣功,扔出的石頭或是垃圾,都很有些分量。可是比起蒙古人那潑天箭雨,實在差着十萬八千裏,對兩人的阻撓意義不大。一般的東西隻微微錯身就可以避開,實在避不開,就揮刀斬開。
兩人從小在山中追逐野獸,投軍以後追蒙古人或是被蒙古人追,不曾練過什麽輕功,但是速度非常快。兩下的距離在逐漸拉近,同時,一些潑皮已經舉着火把出現。
這場精心策劃的伏擊,并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否則圈套還沒做成就會露餡。下面這些潑皮并不清楚事态,不過在這片地方争風鬥毆乃至打出人命,也不是太稀罕的事。爲首的潑皮朝這邊伸伸手,“大家别亂來,打架換個地方……”
範進卻在此時将一錠銀子朝他丢過去,“替我做了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我給你一百兩!”
這錠銀子足有五兩,對于這地方的潑皮來說,已經是難得巨款。這頭目拿着銀子還沒說什麽,其身邊的跟班已經拿着匕首向着兩條漢子走過去,“敢在這打架,活膩……”随即就在一聲慘叫中,被斬翻在地。
兩人是受了朱國臣雇傭,于其他人并不需要給面子,而這些小潑皮如果知道朱國臣在這做局殺人,怕是第一時間就會去衙門報告。所以兩下互相不清楚對面情況,兩人出刀傷人,其他潑皮立刻便圍上去,随即便是一陣慘叫聲響起。
兩名追擊者一人手中單刀迎風怒斬,其夥伴則是滾地出刀,刀鋒所向,直取對手的下盤。兩人所用的刀極鋒利,又磨的飛快,刀的質量固然比這時候普通江湖人所用的刀具爲好,分量也格外沉重。這種重刀對于使用者的體力有要求,而且所用的刀法,也與普通武人不同。
江湖上動手,忌諱用死力,一般出手之時,都會留幾分氣力準備回氣變招。否則一刀把力氣用盡,砍不了兩三刀人就沒力了,很容易被對手砍死。可是這兩人的刀法不尚變化,招數簡單有效,力求殺傷。每一刀劈出,都是用足十成大力,被砍中的人,不管是招架還是閃避都不容易,被砍中也基本就是個死。
至于防禦問題,兩人壓根就沒想過,對他們而言,每一次出刀就是一次搏命,不是敵死就是自己死。刀既沉重,刀法又是這種拼命招數,如果力氣不夠的人,揮幾刀就會脫力,難以繼續戰鬥。可對這兩人來說,卻不可以常理計算。
本就出身山中獵戶的兩兄弟,體力遠勝于常人,在軍中皮鞭與木棒的折磨下,藝業與身體素質更上一層樓。其修爲如果放在真正的武人眼裏,未必如何高明,可是以生死論,那些技擊名家,江湖名俠,卻多半都是兩人的手下亡魂。尋常人劈三五刀就可能疲勞,他們劈十幾刀,也不當回事。在邊塞上,連蒙古遊騎對兩人都萬分頭疼,于腹裏升平之地而言,便是有如殺神般強大的存在。
在一陣鬼哭狼号中,火把紛紛飛出,落的哪裏都是。一枚火把落在旁邊的草房上,火勢很快就蔓延開來。熊熊烈火将房屋變成一個大火炬,今夜呼嘯的春風,又讓火勢得以迅速蔓延,向着周圍伸展開去。
正在進行生命肉搏的男女尖叫着從房間裏沖出,随即便看到地上的殘肢、血肉、以及掉落的手臂與大腿。有的伎女跪在路邊幹嘔,一些票客則沒命地逃着。地面上橫流的污水已經被染得赤紅,兩個持刀人如同魔神般一路碾壓而出,向着範進追逐而去。
票客、潑皮又或者是伎女,凡是擋在他們路上的,都會被一刀斬過去。初時還可以說是爲了自保,到後來就單純是施虐的一種暢快心理。從邊塞逃亡之日起,就失去合法殺人的資格,沿途擔驚受怕以及爲地方幫派潑皮盤剝答壓的冤枉氣,随着這陣肆意砍殺,而充分釋放出來。兩人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戰場,耳邊響起金鼓聲與喊殺聲,利刃在手,敵人在前,如此大好時機,不殺人又待何時?
雖然體力在砍殺間有所消耗,但是氣勢卻也随着這陣殺戮而提升到了極限,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發力狂奔,向着那個似乎被吓呆的書生直沖而去。
範進朝他們舉起了短矛,但是這個動作沒什麽威懾力。這麽遠的距離,矛根本夠不到。再者這種狹窄的環境裏,槍也不夠好用。
兩人并沒有大喊大叫,靠着呼喝出刀或是恐吓敵人,在邊塞上,這種行爲都太蠢了。沉默中出刀殺人,收刀尋找新的目标,這才是薊遼鐵軍的路數。在他們眼裏,不管是江湖高手,還是這幫潑皮,都是群上不了台面的廢物,至于書生更不在話下。
火越燒越旺,在風力作用下漸成火燒連營之勢,人們紛紛跑出來朝這裏看着或是去叫人。還有人朝這邊指指點點,等到兩人目光看過去,就立刻飛奔逃走。兩人心裏有數,不能耽擱太長時間,否則官兵必然會到。
兩兄弟心意相通,互相對視一眼,一人身子微微下蹲,足尖蹬地,人如同炮彈般飛出,身形在這刹那間的速度,絕對不輸給一流高手全力沖刺。而另一人則滾地出刀,用的是邊上砍馬腿的刀法,朝着下盤攻擊。
喀嚓!
一個輕微的機括轉動聲,在黑夜間響起。此時街道上,一些人死了,一些人受了傷還活着。遭受斷肢之苦的傷員哀号着叫痛,還有人在放聲痛哭,火焰包裹着房屋,傳出木梁折斷房屋倒塌的聲音,一些沒來得及跑掉的人,更是發出絕望地哀号。
在這種聲音交織之下,機括發動的聲音變得輕不可聞。以這兩名攻擊者的耳目,也聽不到。
那高速沖鋒的大漢,在距離範進不到六尺距離時隻看到範進把槍對着他,下一刻,眼前似乎閃過什麽東西,不等他反應過來,就隻覺得小腹一陣巨痛,人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退。這股力量來的很大,讓他想要努力站住的打算落空,身體一路退後了十幾步,重重地撞在一扇木門上。那房間已經被火點着,裏面的人大抵是跑了,門沒有鎖,他的身體在門上一撞,随即就倒向裏面,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重重跌倒在地。
男子隻覺得周身的力量在飛速流失之中,低頭看下去,借着火光才發現一根槍尖刺入小腹,而在槍尖之後,是長長的鐵鏈。
這……是怎麽做到的?他一時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中的槍。用刀紮着地,想要努力站起來,可是這個動作并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事。火焰在蔓延,房間裏面已經燒起來,濃烈的煙嗆得他睜不開眼睛,就在他努力着站起身體時,那年久失修的房梁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随即整個屋頂倒塌了……
另一名攻擊者對于同伴的倒下并沒有太多感觸,或者說現在還不是感慨的時間。在戰場上,一眨眼的遲疑,代價都是生命。是以在看到範進手上的槍忽然變長,自己的兄長倒入火屋之後,他依舊滾地出刀,瘋狂揮刀。
範進手上的斷魂槍用來陰人最是合适不過,不過在這種争鬥中,也是一次性消耗品。射到了一個,就幹脆地丢了槍,飛身倒退。他從一開始想的就是制敵,而不是逃跑。雖然他可以跑的掉,但是這麽兩個殺手攻擊自己,背後肯定有主使,如果放過主使不查,自己怎麽也是睡不舒坦的。再說,時間在自己一邊,他根本不着急。
這名對手很強,但是也隻是很強而已。範進在薛五、鳳鳴歧點撥下,武技修爲提升頗快,又有易筋經之力,一般的武林人物不是他對手。這殺手的特長是悍勇,又有軍陣武藝的根基,一般江湖人沒經過沙場,隻憑武藝修爲和他較量,多半是能赢難活。可是範進不但自身修爲高明,又和陳璘這種軍中大佬學過藝業,武藝也是實戰搏殺一派并不吃虧。于修爲上,他其實遠比這人高明,兩下以一對一,那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畢竟其所會的刀法很簡單,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刀,範進隻要從容躲避,就不難閃開。男子滾地幾刀發現不能奏效之後,鯉魚打挺騰身而起,合身向着範進撲上,而範進也欺身直進,與對方纏鬥在一處。
此時,金鑼尖哨之聲大作,官兵與衙役已經趕了過來。
畢竟京師是首善之地,有無數雙大佬的眼睛在緊盯着下面的人。有這麽一塊藏污納垢的地方不算瑕疵,下面的人推過攬功可以容忍,乃至出了人命也可以壓下去這都沒問題。但是如果出了無法遮蓋的事,那就是給大佬上眼藥,誰也承擔不起。
水火無情,京師之中對火的敏感最高。是以這邊一起火,立刻就有水會之類的民間組織行動起來,而捕快和五城兵馬司的弓兵,這時已經顧不上私人恩怨,全都得往事發地跑。
跑在最先的是個軍官打扮的中年男子,看到兩人在火海中打鬥,大喝道:“都住手,你們眼裏還有沒有官府了!我乃北城兵馬司指揮史魁,誰再動手,我抓他進官廳。”
兩人似乎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依舊在撕打動作,就在史魁怒不可遏地向前奔出時,兩人卻已經分出高下。其中一人被對手抓着甩飛了起來,撞在一旁一間破房子上,又重重落在地上。随即隻見那摔人的男子,從地上似乎摸了一塊磚頭走向倒地之人,舉着磚頭朝着他頭上猛砸。一下,兩下,三下……
即使局外人的史魁也能感受到那磚的威力,照這麽砸,遲早腦漿子都要砸出來。他快步上前,邊走邊道:“你夠了!我不管你混一路的,打出人命來,你們老大都擔待不起,你給我住……”
話說到一半,剩下的話就吞了回去。火光照耀下,持磚頭的男子一身錦衣華服分外顯眼,其身上臉上有不少血迹,還有些地方已經濺了白色腦漿。那被他砸的男子頭骨塌陷,人顯然已經死透了,可是這人依舊不依不饒地砸了幾下,才側頭看向史魁。原本英俊的面龐在此時顯得陰森恐怖,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竟是吓的史魁下意識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你……你……”
“我是觀政進士範進,丁醜科二甲傳胪。有人要殺我,我隻是在自衛而已。那裏面有很多人,你們趕快去救人。對了,有個光頭被我打暈了,如果人還沒死,你把他帶來見我,我有話要問他。如果死了也沒關系,你就把你管片上的潑皮都給我找來,我問他們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