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芳看了看那圖,疑惑道:“這是……雙陸?”
張舜卿卻搖頭道:“不大像。”
“這确實有點像雙陸,但也就是有點像,不是一回事。這是我研究的新遊戲,由于需要一張桌子來玩,所以我準備叫它桌遊。當然,桌遊裏可玩的多了,像是我前幾天搞的三國殺,還有胡人殺,都是桌遊。這個遊戲叫做,富甲天下,簡單說,就是看誰能當上大明首富的遊戲。看看啊,這裏有錢夫人,阿土伯,還有個波斯人……”
範進指着棋盤開始講解規則玩法,又把牌和棋子骰子發了下去。兩個女子雖然性情上都算是高冷一類,但是在範進面前,都比較放的開,又是好玩的年紀,很快也被這遊戲吸引進去。
薛素芳道:“範兄說的三國殺什麽的,怎麽不見動靜,反倒把這個做出來了?”
“三國殺胡人殺殺,都要很多人玩才好玩。咱們這裏人少,就算叫來三聲慢也隻四個人。再說她現在就像被人打斷腿似的,每天閉門不出,誰也不見。飲食采辦都是一個上了年歲的婆子操辦,自己不抛頭露面,跟當初比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如果說跟你們玩她倒是沒問題,有我這個男的,就不方便了。咱們三個,沒法玩,就隻好用這個。”
張舜卿道:“這倒是很有趣……可惜六妹不在這,否則她一定很歡喜。上次來國公府時我就知道,她就喜歡打雙陸、玩葉子牌這些不用出房間就能玩的遊戲,打秋千撲蝴蝶什麽的反倒沒興趣。現在她雖然出了花莊,但悶在屋子裏,一定很無聊的。”
範進道:“沒事,我已經把這東西給了徐維志一份,他也說要送到莊裏給六小姐解悶。花已經出透,過幾天痘落痂除,她就可以來見賢妹了。除了這些,還有我新寫的一個話本,名字叫做霸道東家追愛記的,隻開了個頭,送進去讓六小姐解解悶也是好的。總歸那麽久都過了,就差這幾天,不成問題。”
薛素芳掰着指頭算道:“做菜、伺候花草,還有寫話本,又搞這遊戲,範公子你哪還有時間讀書啊?”
“讀書……我讀書很快的,所以有時間做其他的事。”範進笑了笑,“來吧,大家玩遊戲,現在賢妹的臉不能見風,在屋子裏悶也要悶死了,不好好想幾個遊戲,找些樂子來耍,不是要活活悶殺?”
兩個女子都是一等聰明的人物,學習能力強,薛素芳人在清樓裏,再怎麽高冷,也得應酬場面。她不肯陪寝,就隻能陪着客人做些遊戲,她的學習能力強,這脫胎于“大富翁”加“強手棋”的遊戲規則本就簡單,很快便可以上手。一連三局,全是張舜卿成了最後赢家。
按照規則,張舜卿可以赢掉各家所下的籌碼,她卻微笑道:“籌碼我就不要了,但是本員外要下命令。範退思!命你陪本員外走走,不許違抗。”說着話,朝範進伸出了手,範進連忙起身打躬,學着前世看的影視劇裏,内廷太監伺候太後出遊的模樣,把手伸出去做了扶手,攙扶着張舜卿站起來。
雖然張舜卿說是不能見風,但也不至于柔弱到一吹就有變化的地步,隻要臉上戴上面紗,不在原地停留太長時間就沒事。宅子裏現在一共隻有四個人,空曠得很,到處都是隐蔽處。
薛素芳自然不會跟出來,兩人走不多遠,張舜卿就停住腳步輕聲道:“退思,我累了。”
範進笑了笑,“我背你。”
“哦?以前不是扶我麽,現在二家兄長不在,就膽大包天要背我了。”
“是啊,男人就是這樣的,爲了美人刀山槍林都不怕的。看你敢不敢上來了?”範進邊說邊蹲下身去,張舜卿大方地騎到範進身上,微笑道:“人都說女子騎在男人頭上,會壓住男人的運勢,你就不怕?”
“不怕啊,我的運氣在追到你這樣的大美人時都用光了,哪還有運氣可以給你壓啊。随便壓不用客氣,我壓根就沒有。”
“滑嘴。”張舜卿的雙臂緊箍着範進的脖子,享受這被寵溺的時光。她接觸過的高門大戶不少,那些生有七竅玲珑心,專門會讨女子喜歡的男人,她也不是沒見過。
但即便是那些大宅門裏出名會讨女子喜歡的浪蕩子,實際亦有其底線,要麽徹底不成材,有範進這般才學功名的,多少都有脾氣,不會這麽任女子騎在頭上,更不會有那麽多生活情趣。
爲了防止女子掉下去,範進的手,自然的抄住了張舜卿的雙腿。男子的手有力而又溫暖,熱流蔓延而上,溫暖了少女的心房。她微笑着說道:“退思,聽說你現在和徐維志走的很近,你們在搞些什麽?”
“沒什麽,就是他喜歡折騰而已。其實這個混蛋就算什麽都不幹,也永遠不會窮。可是這種二世祖,最大的特點就是能折騰,明明自己什麽都不在行,偏要覺得自己什麽都行,認爲自己什麽都可以做到。最近他想要做點事證明自己除了花錢也能賺錢,我讓他帶着人去街上,看哪個生意好就釘個徐字招牌上去吃好漢股他又不肯,非要自己做,我就幫他了。我看了,江甯城裏什麽都有,就是沒有茶樓。(注1)。魏國公家要想搞些好茶是不費力氣的,我給他出了主意,找人合作辦茶樓,再把他那些狐朋狗友都拉下水來聯股。既可以喝茶聊天,還可以聽曲子,順帶還能玩桌遊。江甯城裏賭館不少的,不過桌遊這東西畢竟占個新鮮,尤其是一些不大喜歡賭的年輕人,也可以來玩。反正所費不是太多,即使沒人玩,他自己也能玩啊。小公爺如果沉迷桌遊,不去街上惹是生非,當地官府應該送個爲民除害的匾額給我”
張舜卿一笑,“是啊,說不定百姓還要稱你是伏地城隍了。”
她愣了愣,感受着範進的手帶來的溫暖,抱着範進的胳膊,也更用力了些。“退思,其實……你本不必如此的。遊戲也好,茶樓也罷,都是徐維志那等人做的事,不是你這個讀書人該操心的事。都是我……誤了退思。”
範進一笑,“你我之間,還說這客氣話做什麽,再說科舉之事也未必就真耽誤了。城裏大富豪楊百萬開了家标店,有一船布正好正月初四起運進京,現在路上不太平,前不久有條鹽船被人搶了。這批布價值昂貴,楊家怕不安全,特意請了鳳鳴歧押運。咱們搭那條船進京,不用一個月就能進京,誤不了考期。”
“那……也很緊啊。”張舜卿算着日子,即使一切順利,到達京城時也就是臨考之期。雖然明朝的科舉與唐朝不同,不需要考試之前先投遞行卷,但這種關系命運的考試,同樣也離不開運營。範進現在犧牲的,就是這部分運營時間,乃至連調整狀态備考的時間都沒有。
而這一切的罪魁就是自己……一念及此,她就覺得範進的手格外溫暖。
走了一段路,張舜卿才問道:“那牛痘的事,不知進度如何,可有成效?”
“挺不錯。我說過,鳳鳴歧搞這些比官府更合适。他自己武藝高強,在江甯本地又有不少弟子門人,比官差能打,手段也比較厲害。他帶着徒弟這幾天在江甯附近抓了二十幾個匪徒流民,全都強種了牛痘,然後扔到了花莊裏,跟病的最重的天花病人待在一起。按說這樣,肯定是要感染的,可是他們沒一個染病。基本就可以認定,這種種痘方有效。徐維志那邊也因爲這來了興趣,決定跟一注。準備把一些犯了軍法的犯軍種牛痘,塞到花莊裏接着試。”
張舜卿一喜,“果然有效?退思,你可是立了大功了。我大明每年受天花所苦者何止百萬數?其中有官有商有軍有民,你這痘方能收此奇功,足可稱萬家生佛。單憑這一功,就能叙個大好前程。不行,我回房就要寫信給爹爹,說明真相,這功勞不能給一個江湖草莽外加個纨绔,它是範兄的。”
範進笑道:“不必了。已經答應徐維志,怎麽能反複?再說我也有我的理由,咱們先回房,我再對你說。”
就這麽背着人進了卧室,将張舜卿放到牙床上,少女臉上的斑點已經消失,恢複其冰肌玉膚本質。範進端詳着她的臉,如同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少女嬌笑道:“早晚有你看厭的時候,現在快說,到底是爲了什麽把功勞讓給徐維志他們!”
“就是爲了這永遠也看不厭的人間仙子啊。我說過,天下于我,不如紅顔一笑。我如果去種牛痘,就要每天去忙着管理病人,寫報告寫進度,還要籌立機構,說不定要在東南一住幾年。每天文牍往來,公事應酬,一大堆的事忙下來,我又哪有時間看你呢?我甯可陪着你彈琴做畫,隻要每天看到你笑,我就歡喜。萬家生佛,蒼生叩拜,于我又有何用?”
張舜卿道:“你每天變着法子哄我開心,逗我歡喜,這樣的相公,我自然是想要的。可是我替範郎覺得委屈,明明這些事都是你做的,功勞做給他們,你卻隻能搞個茶樓或是遊戲,這不公平。”
“那些點子不過随手爲之,賺錢是次要的,關鍵是要找些好玩的東西讓你開心,這樣你才能快點痊愈。别看治病啊,氣功什麽的,是鳳老頭比較厲害。要講照顧病人,護理什麽的,他差遠了。那幫江湖人……一群糙哥。”
範進表達了一番對鳳四的鄙視之後才道:“他們跑江湖的不懂得心情對人的重要性,武功厲害了不起啊?終究是讀書多比較有用,他那易筋經得真傳的隻有一個薛五,現在我是第二個。可是他差不多是在求我學了,因爲除了這個,他沒什麽可以報答我的。”
“範兄學了這個又有什麽用?難道你要去跑江湖,和人動武?”
“我才不和人比武呢,又不是劉勘之。不過是将來薛五離開了,你要是需要人導引的時候……”
張舜卿臉羞的通紅,伸手去擰範進的耳朵,範進則讨好着躲閃,房間裏不時就傳出一陣笑聲。
說笑一陣,範進才道:“牛痘再好,也要推廣下去才有效果,我在江甯赤手空拳,真要做事,處處束手,所能用的手段也有限。想要把牛痘推廣下去,其實是很難的事。徐維志和鳳老就不同了,他們有人脈有部下,做事方便的很,這件事鳳老求的是江湖名聲,百姓稱贊,好讓自己名冠江湖。徐維志求的是在朝堂上立大功,估計已經在寫奏章,上報朝廷。爲了利益,他們肯定會格外認真的去做,不管誰想阻撓他們,就得被一巴掌拍死。爲了百姓着想,也是他們做這事更合适。再說,我的名字也不至于真被掩蓋住,相國明察秋毫,如何判斷不出,這方子是誰給的?舜卿你什麽都不要說也不要寫,一切相信老人家的裁度就是。”
“家父自然不會相信徐維志這種纨绔能搞出牛痘,可是範兄你不說話,從公事上,終究是隻能酬庸他,你這個真正找到方法的人,反倒什麽也得不到,這太不公平了。”
“我獻這方子,本也不是爲了得到什麽。如果硬說求什麽,就隻求爲你我積福,免得上京之後元翁一聲令下,真的把我亂棍打出去。”
“若果真如此……我就說……說……”接下來低聲嘀咕了一聲什麽,聲音就低不可聞,隻剩了兩人的陣陣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