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梁盼弟拉住範進的袖子,又指指窗外,外面已經大黑,蠟燭也快燒到了頭。“鬼……萬一把你拉到井裏去,又該怎麽辦?”
“可是蠟燭眼看要燒光了,水也涼了,不去弄點熱水,我們怎麽辦?”
“那……那就把蠟燭吹了,反正也沒多少光亮。至于茶……忍忍渴就好了。”
在有鬼的環境裏滅燭,并不是什麽好選擇。可是燭光之下,梁盼弟總覺得範進的目光熱辣辣的,就像是兩團火,燒的自己周身發燙。她擔心如果再被這麽看着,自己是否會被這團火燒的失去理智,飛蛾撲火般沖進去,燒個粉身碎骨。吹了燭光,房間裏一片漆黑,看不見範進的樣子,她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這種情緒持續時間不長,她卻又後悔起來。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外面起了風,房間的窗戶紙還來不及換。窗紙連帶窗框都滿是破損,破舊不堪的窗,在風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那水井中的女鬼沖破封鎖重返人間,正試圖破窗而入,向放中人讨一個公道。
方才房間裏兩人說話,這聲音還不明顯,現在又黑又靜,這種動靜就格外刺耳。
廣州春夜的風,依舊是有些涼,梁盼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總覺得像是有人站在自己身後,朝自己的脖領子裏吹涼氣。仿佛一個渾身濕漉漉的水鬼,正站在自己身後,朝自己的脖子用力吹氣,水一滴一滴落在自己頭頂、肩膀,讓她周身的寒毛都倒豎起來。
“姐,你怎麽了,怎麽沒動靜?”範進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梁盼弟的身手明明遠在範進之上,這時卻覺得這個男人才是主心骨。連忙道:“進仔,你那邊……有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我聽老人說,鬼怕光,房間裏沒光,它就敢進來了,我們是不是還是把蠟燭點上?”
“不必了,我是讀書人麽,讀浩然書得浩然氣,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敢來的。姐,拉着我的手,我保證什麽鬼都不敢近你的身。”
男人的手很熱,這股熱量經胳膊傳導至全身,将那浸人的涼意驅散了大半。梁盼弟覺得那女鬼似乎真的被趕開了些,大喜道:“真的……真的有用。你們讀書人真是厲害,連鬼都怕你們。”
“當然了,神鬼怕讀書人麽,怎麽可能不怕。姐,你如果害怕,可以坐過來一些,離我近一點,鬼就更要躲開你。”
黑夜給了梁盼弟勇氣,她真的想坐到範進身邊,這個小男人如果想對自己做什麽,就都由他去。趁着這難得的機會放縱一次,就算是死,自己也心甘情願。可是她的身子剛一動,又坐了回去,“不……不用了,就這個樣子挺好。我們不是說了麽,要說說話,就說到天亮。你别多想……”
“我沒多想啊,隻是覺得我們離得近,鬼怪就會被吓走,别的什麽都沒想,真的,不信你可以來摸摸我的心跳,看我是不是說謊。倒是三姐你,一直告訴我不要亂想,是不是你在想些什麽?”
“呸!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嘴巴厲害,才不理你。我跟你說個事,胡屠戶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被範進握着手,梁盼弟便不怕女鬼,但是卻覺得另一隻鬼,可能比女鬼還要危險。連忙想辦法岔開話題,引開範進的思路。
範進也一愣,“什麽,胡屠戶出事了?他怎麽了?”
“他和城裏楊三爸的兒媳婦相好,差點給人抓住,總算他腿快跑掉了,對方沒拿住雙,也不好對他怎樣。隻是跑的時候慌,傷了腳,怕是得有些天不好出來做生意。”
“我聽大姐兒說過,她爹和城裏一個寡婦相好,怎麽寡婦也有人捉間?”
“寡婦門前是非多,誰告訴你寡婦就沒事的?那女人雖然是寡婦,可是楊三爸卻不是好惹的,他還想指望兒媳婦給自己掙個貞節牌坊回來,絕不會允許兒媳改嫁,即使出了這事,她也得爲那個死鬼丈夫守着節。所以說,要是想找女人,就光明正大說門親事,千萬别學着胡屠戶的樣子偷雞摸狗。這下雖然逃掉了,但是他和楊劉氏的來往,怕是也要斷了。胡屠戶倒是好辦,沒抓到證據,楊三爸不敢把他怎麽樣,隻可憐了楊劉氏,年輕輕守了寡,現在又出了這事,将來在家裏,可該怎麽擡的起頭。”
沉默片刻,梁盼弟又道:“當初我要不是離開村子,怕不是跟她一個下場。寡婦的難處,我最是清楚。白天的時候好說,到了晚上輾轉難眠,隻能靠過五關,或是牙牌神數,打發光陰。我有這個生意好一些,每天累死累活,到了晚上就容易睡。可是那楊劉氏的年紀比我還小幾歲,又沒有事情做,日子就更難過些……。我明天也不來了,讓人看到,于你名聲不好。既然鬼也怕你們讀書人,晚上就不用我照應了。白天我來照顧你,到晚上你自己好好讀書,早點考個前程,再娶個好人家的女兒做娘子。胡大姐兒人不壞,可是模樣不好,再說她家裏是個屠戶,配不上進仔。你……該找個大戶人家,知書達禮的姑娘,才是你的良配。”
“弱不禁風的那種女孩我不喜歡,我喜歡能支撐門戶,又能打能殺,靠自己的力量,也能撐的起一方天地的女子。大戶人家……他們也未必看的上我這個書生,我隻想找個我喜歡,也真心對我的女人。其他的,我其實不在意的。”
“總會有人在意,光你喜歡又有什麽用?”漆黑的夜色裏,梁盼弟的聲音頗有幾分凄涼。“你不懂的,人言可畏,就拿胡屠戶來說,人雖然不怎麽樣,但是對楊劉氏倒是真心,他也不在乎她是個寡婦。可是又能怎麽樣?就是楊三爸那一關,便過不去,到最後還不是隻能分開?”
範進沉默片刻,忽然道:“其實,她這事也不是沒有辦法,三姐如果能找到這個女人,我或許可以想辦法,還她自由。那個楊三爸想要自己的兒媳婦爲他掙一座貞潔牌坊回來,我就把它砸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