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香味尋過去,便見到一處酒樓門外,挂着一隻完整的燒豬,任客人自己挑選部位,現場切割佐酒。在一旁,還放着一盆上好的白米飯。幾個商人猶豫良久,最終還是被燒豬的味道所吸引,決定先走進去吃個痛快再說。街角的乞丐被這香味吸引的直流口水,乞讨的聲音更大了一些。
視線自城裏轉向城外,長衫便漸被短打所替代,等到了城牆附近,放眼望去,除了穿鴛鴦戰襖的官兵,就是穿短衫打赤膊的健壯漢子,往來搬運物資。雖然大明依舊實施着部分海禁,但是廣州作爲水陸碼頭,往來商船不下幾百艘,撲滿了整個天字碼頭。
力夫成了廣州一個極重要的行當,賣一天力氣,掙全家一天的嚼谷。也正是這些人的存在,才能夠保證城裏的商鋪不斷貨,居民的生活物資保證供應。出的力氣多,胃口就大,在碼頭附近的食攤酒肆到了午間家家竈上都忙個不停,飯菜香氣傳出好遠。
服務于這些短衫漢子的飯鋪自然沒有城裏那麽講究,隻要量大份足,價格便宜,口味與環境都提不到。沿着廣州城牆,由涼棚竈台組成小館子鱗次栉比,形成一條長長的街道。
這些店面大多以經營價格便宜味道香甜的香肉,也即是狗肉爲主,每一家店鋪門外,都放了巨大的鐵籠,裏面待宰的肥狗體型龐大,伸出長長的舌頭,露着白森森的獠牙。隻一見到人靠近,就會拼命的吠叫,用頭瘋狂的撞向鐵籠,希望依靠兇惡的态度爲自己多争取一段生存的時間。在鐵籠附近,胡亂丢棄的狗頭、狗耳以及上面附着的血污,讓籠内那些待宰的狗更爲暴躁驚慌。
“老闆娘,三斤狗肉,一斤白酒,再來五碗狗肉湯!”幾個打着赤膊,上面刺有各色刺青的大漢,走進一家路邊小店裏,大聲吆喝着。竈台旁,女人高聲應了一聲“好勒,狗肉馬上就好。”又放開喉嚨喊道:“關清、顧白,你們兩個衰仔不要躲懶,快幫老娘招呼客人!”
自稱老娘的女子年紀其實并不大,今年也隻二十三、四,發髻高高挽起,用一根木簪子别住。身上穿着水粉色緊身襖,下面是馬面裙水粉皲褲,爲了幹活方便,衣服收的很緊,勒顯出她那凹凸有緻的身材。
女人站在竈前,一手掀開蓋子,另一手拿了長筷子彎下腰去撈肉,低頭俯身之際,滾圓的滿月,便自露出來。一名穿着鴛鴦戰襖的軍漢,既高且壯,眼前酒碗已經摞了好幾個,滿面通紅。看着女子的身影,他打着酒嗝搖晃着站起,嘿嘿笑着來到她身後,提起鼻子深吸一口氣:“老闆娘,你的肉好香,讓咱聞聞。”邊說,邊向女人的腰下摸去。
“老娘隻賣狗肉,不賣人肉,但你要是想要湊一鍋分量,我也成全你。”女子的身後仿佛長了眼睛,不等男子的手碰到自己,穿着小蠻靴的腳已經踩在男子的腳上,用力一碾,便将男子疼的怪叫着後退。
女子此時卻已經用長筷子将狗肉撈上來,向一旁的案闆上一摔,接着提起旁邊雪亮的菜刀。刀鋒閃處,一大塊狗肉化做薄如蟬翼的肉片,等到最後一刀切完,女子将刀朝案闆上用力一剁,人猛的轉過身來,直瞪着那大膽的官兵。
鋒利地刀鋒嵌入案闆裏,刀身不住顫動,在雪亮的刀身上,映出女子的臉。這女人生的并非時下最爲歡迎的圓臉,而是一張瓜子臉,按照大明的标準,這種臉型生在女子身上,就是水性揚花的表現。
兩道烏黑地柳葉眉下面是一雙明亮地丹鳳眼,目光閃亮而有神,高聳的鼻梁,微厚的嘴唇,五官相貌極是出挑。面皮并不白而是棠紫顔色,在這種小地方,這樣的相貌,便可稱絕色,也難怪她的生意整條街最好。
女子生的美,身材更是火暴,也就不怪大兵喝多了前來撩她。可此時一雙丹鳳眼内寒光四射,不怒自威,将那官兵吓得一縮脖子,酒竟是已醒了一半。
就在幾個食客以爲女子會趁機發作的當口,不想她卻撲哧一笑,胸前堆雪随着她的笑陣陣顫抖。
“瞧你那點膽,也敢來讨老娘的便宜!要是告到都司老爺那,看不賞你幾十軍棍。好生吃你的肉吧,再敢亂伸手,仔細把你的肉也煮到這鍋裏,到時候壞了我一鍋老湯,看我饒不饒你。要緊吃完了東西,便到城門洞那小窩棚去,七個銅錢就能洩你的火,就怕你是銀樣臘槍頭,到時候三兩下交了帳,可别嫌自己錢花的不值。”
在這種地方喝酒吃肉的,多是粗鄙漢子,她這種四海态度,正對了這群大漢胃口,一幹人一發笑起來。幾個新來的水手笑道:
“老闆娘,你這狗肉下肚,包管個個龍精虎猛,就算是軟鼻涕也變成金剛杵,到時候怕是不交雙份的錢,老闆不放他走路呢。”随即,便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關清、顧白兩個夥計,這時一個抱了酒,另一個連忙來端肉。這兩人生的人高馬大,身上穿着短衫,一身肌肉墳起,胳膊上繡滿各色圖樣,看上去就知不是善男信女。能在這種龍蛇混雜之地能站住腳步,自不會是馴良的人物,隻看兩個夥計走路的樣子,内行人便看的出,這兩人是會家子,足以震懾尋常的醉鬼惡漢。
狗肉、蒜泥、醬油一樣一樣擺上桌來,隻聞着香氣,幾個水手就忍不住連連吞着口水,豎起大指贊道:“老闆娘,每次到廣州不吃你這裏的狗肉,就像是沒有來一樣。你的人美酒好肉香,來一次便想二次。”
幾人邊說邊舉起酒碗,可是酒剛剛沾唇,面對門首的漢子忽然停了動作,仿佛見了鬼般一動不動。對面的男子笑罵道:“怎麽?你這鳥人是不是想到别處去了,我說的可是老闆娘煮的狗肉香,你若是想歪了,可仔細你的根子被切了去做湯!”
那男子卻把酒碗一放,呵斥道:“仔細你的嘴,回頭看看,來的是何等人?都要檢點些言語,讀書人,惹不起!”
幾個水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才見此時兩個年輕男女從門外走進來,女子生的相貌平平,一雙紅眼邊,更是顯的有些醜怪吓人。男子卻很是英俊,十六七歲的年紀,正在少年。若是這種身材單薄的瘦巴猴,本不在這些強悍水手眼裏,可是男子身上的直裰卻表露着他讀書人的身份,讓幾個水手不敢再說粗話,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放低了些。
穿着長衫來這種鬼地方喝酒的,絕對是異類中的異類,不獨是這幾個水手,随着男子一來,其他的酒客,不拘清醒或是醉,都變的有些收斂。
關清顧白二人看清來人,連忙上前招呼道:“範公子,你今天怎麽得閑進城了?胡大姐兒,你也來了,你阿爹沒來吧?我們可是不怎麽喜歡招呼他。”
年輕男子朝兩人笑笑,行個禮,徑直來到鍋台邊,朝那女子一笑,“三姐,好久不來看望,一向可好?今天進城辦事,特來你這裏看看,要兩碗狗肉湯,一斤狗肉,再來兩張餅,該算我便宜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