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雪太大了,秦檸聲音又太輕了,一說出口就被呼嘯的風聲湮沒了。
男人仍然蹲在星艦底下,專注的按部就班進行着維修工作,并沒有空擡頭看人。
修理星艦并沒什麽好看的,但秦檸再沒打開過智腦,一直站在那盯着他的背身看。
“麻煩讓開一下。”
低沉的聲音倏忽響了起來。
秦檸意識過來顧言是在跟自己說話,藏在頸後的兔子耳尖遲緩地顫抖了一下,一聲不吭往後退了一兩步,繼續盯着他看。
這時候老齊走了過來,詢問顧言問題,顧言眼神精準地扣上零件,回答老齊的話,“過失速機動也壞了。”
“啊這,得至少兩三個小時吧。”
顧言說“嗯”,手上動作一直沒停下來過。
老齊得到顧言的答案,轉頭跟秦檸說,“長官,得三個小時左右才能修好星艦,暗星這邊的天氣比别的地方惡劣反常,您要不還是到空間站裏邊休息休息吧?”
秦檸還在盯着顧言,并且這次目光落在了他那張平直的薄唇上,顔色冷淡,明顯被風雪摧殘過後的幹裂痕迹。
看上去很冷硬,沒什麽溫度的樣子。
“長官?”見秦檸一直盯着顧言看,老齊不由疑惑地再叫了秦檸一聲。
秦檸終于回神過來,抿了抿唇,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空間站裏的自動販賣機,便淡淡點了頭,鬼使神差似的走了過去。
秦檸買了兩瓶水,回到星艦的維修區域那邊,走到顧言跟前,張了張口,明明頭上還戴着航帽,嗓子眼卻好像被這凜冽的寒風卡住了,呼吸也不順暢,索性閉了嘴,直接遞了一瓶水過去。
她給顧言的那瓶水是常溫的,她硬邦邦地遞了水過去。
她捏着水瓶的幾根手指白皙幹淨,手指形狀也很漂亮,和顧言戴着手套的滿手髒污形成鮮明對比。
顧言看到遞到眼跟前的水瓶并沒有反應,隻是說了句“謝謝,不用”。
他專心修理着星艦,并沒有空暇擡頭。
秦檸默不作聲收回了手,站到一旁去。
這時候,老齊幫忙拿東西過來,看到秦檸不知什麽時候從空間站裏邊跑出來了,并且又跑到了顧言跟前站着,這讓老齊實在按捺不住問了出口,“長官,您是不是認識顧工啊?”
顧工……
秦檸怔然而刺耳似的在喉嚨深處咀嚼這兩個字。
在她的記憶裏,整個星系中心絕大部分人見到顧言,都得尊敬的叫上一聲“顧指揮官”,而現在,顧指揮官變成了顧工……
老齊見秦檸還站在那發呆,更是古古怪怪地轉頭過去直接問顧言,“顧工,你認識這位長官嗎?”
聽到老齊的話,顧言終于停了一下手裏的活,秦檸看到了顧言擡頭的動作,她的手指緊緊捏着水瓶,同時身軀繃緊了起來。
然而,顧言也就僅僅隻是擡了擡眼皮,剛好冷淡的視線随随便便從她身上劃過,說了句“不認識”,又換了工具走到星艦另一側繼續修理。
秦檸沒再跟過去了,她站在原地,聽着星艦另一側時不時傳來顧言回答老齊星艦修理上的問題。
顧言的音色低沉磁性,裹挾着凜風中的冰雪,又帶了幾分很真實的啞意,模模糊糊傳到秦檸耳邊,像是有什麽摸不清看不着的東西缭繞在心端,勾扯住她的心髒深處。
秦檸感覺到無端端的郁躁在心口溢開了,與此時空間維修站上的冰天雪地形成矛盾。
那種既微妙又無法纾解的感官,讓秦檸很不舒服。
秦檸擰開了另外一瓶冰水,把航帽打開一半,微微仰頭灌了好幾大口。
冰水從喉嚨灌落,冷意一直蔓延到了胃。
秦檸卻有一種被冰水暫時麻痹了感官的錯覺,于是一口接着一口往喉嚨裏灌,不一會就喝了大半瓶水。
老齊說完話從星艦另一邊出來,冷不丁看到面前這位年輕長官在暗星的大雪天底下喝冰水,着實給吓一跳,“長官,您是不是買錯水了,怎麽喝的冰水啊?”
秦檸又喝了一口冰水,平靜說:“我習慣喝這個。”
老齊覺得這位長官看着年紀不大,脾性倒是挺古怪的,不過這畢竟是其他地方過來的高等軍官,跟他們暗星的低等人類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老齊雖然心裏犯嘀咕,卻也沒有再多嘴問什麽了。
秦檸喝完了冰水,正好接到來自軍部的星電,按下接聽的同時,轉身往空間站休息艙那邊走去。
秦檸和星電另一頭的的人心不在焉地談了一會軍政上的事務,挂掉星電以後,她随便找了個座位坐下,微微抵靠在椅背上,躊躇着,打開了光屏。
挂了外星系網,半年以來,第一次在搜索引擎上輸入了顧言的名字。
秦檸總以爲自己所設想的已經是最糟糕的狀況了,但現實總是能讓她更加清醒明白,事實遠比她所想的還要殘酷。
秦檸輸入第一遍,光屏檢索信息用戶,搜索結果,空白。
秦檸指尖微抖,不死心地輸入第二遍,檢索相關信息,搜索結果,仍然一片空白。
曾經那樣軍功赫赫的一名首席指揮官,不僅僅隻是被流放到了暗星,連帶着他曾經所擁有的一切,一并被消失得幹幹淨淨,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顧言”這個名字仿佛是被整個星系中心釘上了恥辱柱一般的存在,所以連搜索引擎上都不能再允許出現這兩個字。
而這所有的一切一切,全部都拜她所賜。
秦檸盯着一片空白的光屏,陷入了冗長的死寂。
秦檸在空間站内待了很久很久,期間好幾次想要出去,但隻要一想到不久前顧言擡起眼皮潦草冷淡掃過來的視線,秦檸就會感覺那一股沒由來的壓抑郁躁還會再次席卷而來。
而她對此顯然并沒有好的處理方式。
并不知道過了多久,等秦檸回神過來時,是老齊走進來告訴她,“長官,星艦修好了。”
秦檸站了起來,有了正式的理由走出去。
結果等她回到維修區域那邊時,已經看不到顧言人了。
秦檸目光四下逡巡,老齊卻以爲她是在檢查星艦,便直接拿出儀器掃描給她看,嘀嘀兩聲,儀器發出“星艦正常”的訊息,老齊笑着說:“長官放心,顧工是我們這技術最好的維修員了,肯定已經把您的星艦修好了的。”
秦檸仿佛沒注意去聽老齊說了什麽,隻是目光轉了一圈,聲音發澀地問出聲:“他……去哪裏了?”
老齊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長官是說顧工嗎?”
秦檸仍然不太習慣這個稱呼,但還是皺着眉點了頭。
“修理完長官的星艦,正好就到了顧工下班的點,他應該是要回去了,長官找顧工有事?”
秦檸搖了下頭,又很白目地問了一句:“回哪裏去?”
這下老齊忍不住笑了出聲,“還能回哪裏去啊?”老齊指了指距離空間維修站不遠的那一片幽暗星域,“就暗星這裏啊,長官這樣矜貴的人,應該沒去過暗星吧。”
秦檸說:“沒有。”
老齊笑了笑,沒再說什麽了。
秦檸思緒混亂地想着些事,一邊用智腦給老齊支付了維修金。
等她付完錢時,餘光正好瞥見了什麽,轉頭看了過去。
顧言從維修站的員工休息艙房走出來,那一身髒兮兮的的工服已經被換掉了,他換上了一身幹淨普通的衣服,走到停泊區域,開了一具看上去很破舊的型号古老的小飛行器,從空間維修站上離開。
自始至終,秦檸和顧言都沒有正式講過一句話。
在回到R國軍部的兩天裏,秦檸試圖讓自己重新專注投身于工作當中,但每每有一絲閑暇下來的工夫,她就會控制不住想到暗星空間維修站上那一道穿着灰色工服的沉穩冷漠的身影……
正好接下來3區又有新的任務需要她帶隊到外星系一趟,這讓秦檸暫時無暇再去胡思亂想。
秦檸也原以爲上次隻是個小插曲,很快就會被她淡忘,直到這一天,她從外星系返航回去時,途中碰巧碰上了懸停在星河上的來自薄星爵的飛船。
薄星爵顯然也看到了她的戰艦,當即給她撥了電,“秦隊,是你的戰艦在我前方嗎?”
秦檸說:“是的。”
薄星爵這才告訴她,他的飛船出了故障,正在等待R國那邊派人過來接他。
“R國到這裏來很遠。”秦檸給他報了下航程距離。
薄星爵歎氣:“我也知道很遠,但是這飛船出了故障,我也沒辦法動啊。”
秦檸盯着戰艦駕駛艙光屏定位儀上的遙遠黯淡星點,鬼使神差似的開口說,“我知道附近有個維修站。”
薄星爵愣了一下說:“那太好了,秦隊你能載我一程嗎?”
于是,秦檸開啓了遠程操控模式,把薄星爵的飛船脫在她的戰艦背後,中途折彎改變了航行軌道,去往了……
“暗星空間維修站?”薄星爵一從飛船下來,被這滿天暴雪吹得頭皮發麻不說,看到空間站挂的這歪歪斜斜的幾個大字,嘴角狠狠抽了抽,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是打死也沒想到秦檸會把他帶到這種破地方來!
薄星爵一臉嚴肅地走向剛打開艙門下來的秦檸,“秦隊,你老實告訴我,我是不是哪裏得罪你了?”
秦檸一本正經地說:“你别看這裏地方小,維修能力并不比首都差的。”
薄星爵信她才有鬼了,“……你當我不認得暗星是什麽鬼地方?”
秦檸懶得理他,直接去找人,然而這回老齊給她找來的是一名陌生的維修員……
不是顧言。
顧言去哪裏了?
想要問的話就堵在嗓子眼裏,秦檸卻沒有辦法對老齊問出口。
她問這話的意義是什麽呢?
是不是顧言又有什麽區别呢?
秦檸把薄星爵的飛船交給了老齊這邊的維修員,薄星爵受不了這暗星的惡劣天氣,質問完秦檸,給老齊支付了一大筆維修金要求迅速修好,接着就跑進空間休息站躲避風雪去了。
而秦檸則去了一趟洗手間,在盥洗台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些,爾後重新戴上航帽。
走出洗手間往休息站那邊去的時候,餘光冷不丁瞥見了什麽,秦檸怔了怔,轉頭過去,她看到不遠處的走廊拐角處,隐隐約約有一抹倒在地上的身影輪廓,好像是有個人站在走廊柱後。
秦檸盯着那一抹倒影,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一直走到那個人面前。
男人身上還是穿的那身灰色工服,雙腿修長倚站在走廊柱邊。
秦檸過來的時候,他手指間銜着根煙,正微微低頭在抽煙。
聽到有腳步聲靠近過來,顧言平靜地吸了口煙,在吞雲吐霧間撩了下眼皮,擡起來看了她一眼,又好像并沒有看她。
眼神明明沒什麽表現,卻沉得讓秦檸接不住。
秦檸仿佛是被這個眼神刺激到了。
她抿住唇,一言不發地盯着顧言。
她想着,顧言上次之所以沒有認出自己,是因爲她當時戴了航帽。
所以這次在風雪底下盯着他沒一會,秦檸突然擡手把腦袋上的航帽扣了下來。
兩隻藏在頸後的兔耳朵随即冒了出來,蓬軟的耳尖被風吹得微微聳動,她重新看向了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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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一天一更,但是最近一章基本四千字左右,相當于千字章的四章的
(有人覺得言言戀愛腦,我覺得我有必要扯掰扯掰,首先,且不論數據鎖是被秦檸洩露、天網是被秦檸毀壞,這件事的重點并不是在于他要替秦檸扛下什麽,更重要的是,在其位謀其職,他是被委以重任的顧指揮官啊。不管出事的原因是什麽,在所有人看來,事實就是,他沒有能夠守護好自己星系,讓俘虜跑了,還害得部分星球受損,不管是不是他犯的錯,是他給了可乘之機。所以他需要承擔這份錯誤,需要給自己的星系子民一個交代,這才是他被流放的最重要原因(還有伏筆原因就先不說了),而不是什麽他要爲了秦檸順利遠走高飛才犧牲掉自己的一切(在秦檸這件事上,言言沒有把秦檸供出來,是因爲他自己認栽了,在顧言看來,這是他自己一心陷進去自己給人可乘之機的,所以他選擇惡果自食)。說這麽多,就是想講明白一點,言言是喜歡檸檸,但言言的格局也并不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