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蒼生鏡更是如此,不合格的人選直接刷去,隻留下相應合格的人選繼續考察。
上帝的候選人考察由諸神進行,這并非上帝爲自己選擇傳人,而是諸神給自己找一位上司。當然是德行卓著,品德高尚之人才能上位。誰也不會傻傻将自己的性命輕易交給一個可能殺死自己的人。
一次次選拔,最終福德上帝的人選根本剩不下幾個人。古紀元的時候,除卻帝穆氏以及少數幾位先天神外,大多都已經在漫長的歲月中自動刷下。
而房衡能夠通過這一次次考驗,和帝穆氏争奪上帝之位,絕非易與之輩。
帝喾很關注這一次測試,他對荀易和房衡的選擇很感興趣。“不知道,他們和古紀元的時候又有什麽不同?”
青年背負神劍,從容在鏡下穿過。一道光華罩下,在他周遭浮現萬民朝拜的氣象。
誠然,房衡私心重,但也是一位幹實事的主。他作爲凡人的時候就是一個被百姓所稱贊的好官,後來瞄準福德上帝之位,也是雄心勃勃想要帶領福神一脈崛起。
在測驗中順利通過,公私之心爲六比四。
“倒也不錯。”帝喾接下來看孟翰幾人。孟翰,在古紀元中也是一個極爲重要的角色。他曾經和地神王同歸于盡一次,身化九州山河,若非時運不濟,恐怕最終也能争奪福德上帝之位。他和房衡差不多,大緻也是六比四左右。
至于荀易……
荀易從鏡子下走過,這下子真正明白蒼生鏡的考驗到底是什麽。
鏡子投影荀易的心靈。他的人生經曆構成一條道路,從起點一步步走過,他這一生的所思所想,所見所聞統統構成他的世界觀。
從出生開始,他所看到的世界構成道路的風景,一件件親身經曆的事情在他面前重演。五六歲的時候,幫助一個落難的老者。老者送給他一門天賦,隻要升起竈火,就會自動做成飯菜。
“果然是竈神啊,就是不知道當初幫助的是哪位竈神?”
他還在廁所的時候幫助某位姑娘尋找掉落的簪子。那姑娘看得也有幾分眼熟,似乎……似乎就是民間所供奉的廁神紫姑娘娘?
再比如幫助某位财神撿回他掉下的元寶。還有曹侯,荀易小時候也曾跟他打過照面。
青龍神經常感歎自家主神被“所有人所敬愛”,但是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如果不是在最初時刻所積累的好感,那些神靈憑什麽給荀易賜福?
而在記憶之路上,讓荀易看到一件刻意被遺忘的事情。
道路旁立着一塊方碑,上面寫着“七歲,冬”三個字。相關的記憶漸漸出現在腦海。
那是荀易七歲冬天的記憶,因爲牽扯到荀易這輩子最難忘的回憶之一,他潛意識将這段記憶隐去。
在冬天荀易被人挖心,雖然勉強活過來,但心髒的缺失讓荀易很難活到成年。
一個早慧的孩子,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未來的遭遇。除卻哀歎之外,他這個小孩又有什麽補救的辦法?
那時候,他身邊親人都用一種同情和悲哀的眼神看着他。他也不好再去和悲傷的母親說什麽。唯一可以傾訴的幾個親近随從也因爲這件事統統被打發走。正是那時候,劉槐、黎蘭等人才調到他身邊。
面對陌生的仆從侍女,他也沒什麽話說。在某一次父母争吵之際,他煩不勝煩,甩開幾個仆從,自己在晴隆城中散步溜達。
這時,他看到一個乞丐。那個乞丐渾身斑斑血迹,在風雪寒冬中瑟瑟發抖,
站在記憶之路,荀易一眼就認出記憶中的乞丐到底是誰。
“果然是他,這正是我們倆的第一次見面?”
……
見荀易呆呆站在鏡子面前,帝喾等人皺眉不語。龍歌這時忙完試煉塔的事情,一縷化身和封立言同時趕來進行審查。看到荀易站在蒼生鏡下,龍歌随手拉過一位神靈:“他怎麽了?”
“不清楚,荀天官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龍歌皺眉,正要說什麽,此刻另一位帝君出手對龍歌進行審查。他在鏡中看到另一個自己,他這一生的記憶慢慢浮現。和曾經幾次審查一樣,最讓人刻骨銘心的,應該就是被抽筋剔骨貶谪下凡。
那是龍歌這輩子所承受的最大痛苦。
茫茫雪夜,跌入凡塵,垂垂将死。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力氣,失去神力、神性後和普通乞丐沒什麽區别。
蓬頭散發,冰涼的雪花落入口中,卻難以濕潤自己幹裂帶血的嘴唇。
“親手被自己的曾祖父打落凡塵,那就這麽恨我們這一系嗎?”曾祖母和祖父、祖母早在百年前就已經死去。父親、母親帶着自己躲在軒轅家避難。十幾年前母親被人暗害,父親不言不語将自己撫養長大後,才去給母親報仇,最終也被人所害。自己跑去找曾祖父理論,結果也落得這般下場。
“天帝之子,繼承兩代天帝血統又有什麽用?還不是任人揉捏,随人殺剮?”
突然,龍歌面前一暗,陰影将他罩住。眯着眼看了看,一個身穿錦衣華服的孩童站在他面前。孩童小臉蒼白,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額頭有鑲玉紫金飛鳳帶,脖頸上挂着吉祥如意雙龍鎖,腰間和手腕上也有各種零零散散的佩環。男孩目光澄澈,明亮的眸子靜靜在雪夜注視自己。
“是凡間哪家的公子?不過看樣子,也活不了多久了。”龍歌閉上眼,自嘲一笑。說起來,自己也算天帝之後,血統高貴,不也正在寒冬中等死?
“喝麽?”孩童吐着白氣,随手将身上的水瓶遞到龍歌面前。
龍歌如今仿如凡胎,肚子一陣饑腸辘辘。但此刻的龍歌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于是,孩童打開銀瓶,溫暖的參湯一口口給龍歌灌下。
勉強讓龍歌恢複一些力氣,随後男孩将他扶起來,又從旁邊井明齋買來三個熱騰騰的包子,用油紙包好,将其中一個遞給龍歌。
龍歌狼吞虎咽吃着包子,男孩也自己捧着一個大肉包吃,邊吃還邊說:“像你這種青年,哪怕出去賣力氣,也比乞讨要強。”
乞讨?龍歌明白,男孩把自己當做乞丐。龍歌嘲諷一笑,:“你見過像我這樣的乞丐?”
“看你儀表和舉止……”男孩盯着龍歌身上的衣袍。龍歌貶谪下凡,身上的衣袍并非凡物,隻不過被幾個乞丐拳打腳踢搶得幹幹淨淨,目前隻留有褴褛的外袍。
似乎看出乞丐并非什麽尋常人,男孩想了想:“落難之人?不如去我家投宿,回頭我幫你找工作?”
“免了,我去你家,恐怕你們家馬上大禍臨頭。”龍歌明白,這天突然下雪,恐怕就是有人不想讓自己活下去了。
“這大周之地,還真沒人敢對我們荀家說什麽大禍臨頭。”男孩将包子吃完,含糊說:“我們隴川荀家,哪怕你得罪李周家,我也能幫你兜住。”
荀家?龍歌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荀家?荀茂的後人?”這麽巧,自己落在晴隆城,竟然能碰到荀家後人?
作爲天帝之後,龍歌不可能不清楚自己曾祖母當年和荀家先祖聯手做下的事情。
不過看了看男孩一副病怏怏的模樣,随後龍歌又換了一副臉:“算了,你也自身難保,何必再牽扯你們家?我這快死之人,也懶得再跟他們糾纏什麽。”
父母的死亡,以及曾祖父的态度,讓龍歌徹底心灰意冷,再也不願理論什麽。
“快死?我看你中氣十足,再過個幾十年一點問題都沒。”
“抽筋剔骨,你覺得還能活下去?”而且被自己的親人親自下手,天帝,簡直就是狗屁!
“抽筋剔骨?好歹五髒尚存,六腑安好。你這都要悲觀活不下去,那如果心髒被人挖了,又該怎麽活?”
心髒被挖?龍歌一怔,仔細端詳男孩。的确,根本聽不到男孩的心跳聲,隻有微弱的生息勉強吊着他的命。
“我還不想死,日子總歸要過下去。既然我現在能活下來,那我就不願意放棄這一絲希望。不是嗎?至少我們活在當下。”
希望,荀易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但他從來不曾放棄希望,更沒什麽自殺的念頭,他牢牢把握任何一縷希望,所以才能在十七歲的時候抓住現在的機會。
“希望嗎?”龍歌回憶曾經的記憶,再度露出深思之色。
希望這個詞,曾經經常挂在他的曾祖母以及他的父親嘴邊。
“難道荀易真的跟炎帝之種有關?”
從炎帝手中流傳的種子,至今不知下落。外人都懷疑在龍歌手裏。但隻有龍歌自己清楚,别說自己,就連自己父母也沒見到過炎帝之種。
真正能夠讓曾祖母托付種子的人,隻有姬令德一人。
對炎帝之種,所有知情人忌諱莫深,将那件東西稱呼爲“希望”。像荀易這種成天把希望挂在嘴邊的人,極有可能和炎帝之種有關。
“活在當下?”記憶中的龍歌喃喃自語,看着孩童,忽然想到一個辦法:“你願意将你手中的東西,分我一半麽?”
手裏的東西?男孩看看手中僅存的一個包子,大大方方掰下一半給龍歌:“全給你不可能,但是分享一半,還是可以的。”
一半!随着孩童将包子遞給龍歌,冥冥中他的氣運有一半分流到龍歌身上。
龍歌問的話一語雙關,實質上就是讨要男孩的氣運。
男孩氣運雄厚,這幾年積累善緣不少。有很多神靈給他賜福,一下子統統轉入龍歌身上,讓龍歌重新凝練道骨,體内軒轅神血修複傷勢。
龍歌将半個包子咽下去,氣運在體内形成微弱的龍氣。他沾滿血迹的手指點在男孩眉心:“如果我活下去,今天之事必萬倍回報。隻要我不死,我保你這一世富貴榮華,安樂永年。”
冥冥中誓言立下,也成爲龍歌重新登臨神位的根本。這個誓言,這是他成爲武福神,進入福神一脈的根源。
庇護生靈福壽康甯,正是福神的職責。
不過有一得必有一失,從誓言中獲取神性,也相應受到一定約束。如果荀易出事,那麽他最初的誓言就會随之崩潰,就會再度從神位上跌落。
龍族死活怼荀易,某種意義上也是想要一石二鳥将龍歌一并整死。
荀易死亡,龍歌絕對活不下去。但是想要殺荀易,龍歌身上的天後血咒就會進行共享庇護,唯有殺死龍歌,破除天後血咒,才能擊殺荀易。
時之王在十年前偷入晴隆城,正好就是荀易和龍歌見面之後的第三日。他本想出手擊殺,結果被恢複中的龍歌驚走。後來幾次找機會都無法下手,隻好點撥劉槐,在荀易身邊埋下棋子。
一念之仁,讓荀易躲過一場場大劫。
一句“分享一半”更讓荀易在消去一半福運後,沒多久就得到更大一筆氣運加身。龍歌重新登臨神道,一年之後快速回複六重神力。連帶荀易的氣運也層層拔高,此後一點倒黴事都碰不到他身上。
路上撿錢袋,天上掉包子,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加上荀易樂于助人,順水推舟将東西還回去,立馬又是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