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說他這位世子,就連他那位祖母,荀易大姑奶奶,瑞郡王府的老太妃回到老宅都要低着頭,恭恭敬敬喊一聲叔叔。
荀易拜訪“金”字輩的幾位伯祖、叔祖。最後一站,荀易來到自己二叔這裏。
荀源、荀滄、荀泷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但荀易比起這位嚴厲的二叔,更喜歡明顯不具備威脅且親和的三叔荀泷。
入門拜見,正巧荀滄和自己繼室在一起喝茶。自荀易當年出事後,荀滄受到牽連官途受阻,再難取得族裏面的支持。荀源、荀钰支持的對象轉爲荀泷,荀滄僅僅得到一個小吏之位。在前年荀钰死後,索性棄官回家種田。
畢竟是水字輩唯一一個在老家的嫡系子孫,慢慢被族老們交代一些活計,祭田之類的東西也是他管理記賬後送到荀易那裏。
自從荀滄原配死後,荀滄又娶了一房繼室。荀易看到這位小二嬸肚子隆起,笑道:“侄兒回來倉促,沒準備什麽東西。這塊金鎖算侄兒送給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讓柳子明将自己的禮物送上。
陳氏面帶笑容收下禮物,命人給荀易上茶。
荀滄闆着臉,一副嚴厲樣,打量荀易,見荀易坐姿端正儒雅,慢慢端起三才蓋碗品茶,暗中點頭。畢竟是世家出身,未來的家主就需要有這種風度。
“昨個兒聽昆兒他們說,你要回來祭祖?”
“正是。”
“如今既不是孟月正祭,又不是祫祭、禘祭毀廟移靈,你要祭祀什麽?”
“侄兒和荀晟堂哥奪魁,想要祭祖告慰先人。”荀易眨眨眼,一副真誠的樣子:“侄兒從外地搞到一株三清蓮。這是祖父生前最愛,準備一并祭祀。”
“那這次祭祖,你準備讓誰擔任祭長?我還是你三叔?”荀滄道:“你三叔丁憂在家,可把他一并找來。”
“侄兒年紀不小了,這件事還是自己親自來吧。”荀易笑容燦爛,旁邊陳氏一驚,差點拿不住茶盞。
這——這是要宣告自己的地位?
陳氏同樣是大家出身,明白荀易的打算。
想要做家主,不是喊兩嗓子,旁人稱呼你一聲家主就行的。首先,你需要親自主持族中一些重要事務。類似調停紛争,紅白喜事,祭祖傳學,參與族中議事。慢慢得族人認可,才具備威信。族譜,祭器,傳承之物,祭祀之田,祖宅地契等東西都要拿到手。
荀易這次有備而來,就是要把所有東西都記在自己名下。
荀滄忍不住多看自己這位大侄子幾眼,幾日不見,這位大侄子的行事風格變化很大啊。以往哪裏敢這麽直白?
“我還以爲他要等到十九歲的時候才開口,沒想到現在就要拿走這些東西。這麽說,他不擔心自己的身體了?”荀滄詫異,想了想,作關切狀:“前些天你參加恩科,那裏條件艱苦,你身子如何?”
“前些日子碰到名醫就診,治好心疾,重新調理身子,又讓圭老查看,已經無礙。如今,總算有心思放在其他地方。”荀易輕輕一歎:“就是太閑,所以才琢磨族裏面的劍術,剛剛還從塵祖那取來常柏劍盒的鑰匙。”
常柏劍盒,這是真準備繼承荀家了?荀滄看旁邊陳氏一眼,對荀易:“你我叔侄許久不見,出去轉轉。”
荀滄帶荀易在外散步,柳子明遠遠跟着二人。
他倒不擔心荀滄使壞,荀滄是那種古闆守禮的人,而且多思多想,謹小慎微,絕對不會輕舉妄動。
遙遙吊着二人,見前面荀滄和荀易交談。
“你要祭祖,晟兒同樣有類似打算。他如今身有舉人頭銜,不複白丁之身,有心爲母親争一個名号,将劉氏葬入祖地。”
一聽這話,荀易頓時色變,臉上閃過憤怒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劉氏因‘疾’而死,按照規矩不準入祖地。二叔一向懂禮,不會不清楚這一點吧?”在疾字上加重語氣,态度有些生冷。
荀滄沉默,劉氏因爲不能埋入祖地。他花錢在柏山之外的廟裏挂名停靈。讓神廟中的神官巫祝代爲打理香火。
爲什麽劉氏不能入祖地,大家心知肚明。
荀易怒火中燒,若非劉氏當年設計,他怎麽會出事?怎麽會有這十年之劫?
“隻要我活着,劉氏就絕對别想埋在荀家祖地!”荀易心中堅定念頭,笑道:“晟哥好歹也是舉人,這種話居然說得出?族規自然有族規的用意,莫說他僅僅是一個舉人,便是成狀元又如何?即便是狀元之母也不能破了族中規矩。”
荀滄聽出荀易話語中的怒氣,心中疑雲頓生:“以往沒見他對劉氏這麽抱怨。他當年失憶,那些事應該不記得才對。”
當年那件事爆發,可謂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事後,趙瑩反應激烈設法報複,若非祖母護住荀晟兄弟倆,恐怕這對兄弟倆被母親牽連,早就步荀易後塵。就連荀滄都差點被護犢子的趙瑩一劍砍死。
趙瑩隻有二子,長子早夭,小兒子又出這種事,豈肯罷休?
幹脆利落放下話:“不入荀地,不葬劉墳,要讓劉氏以孤魂野鬼之身灰飛煙滅。”
最後,趙瑩拿碧血鸩酒将劉氏拖到老宅,當荀滄以及荀钰等人的面生生将其鸩殺。劉氏死狀之慘,荀滄如今想來心中都有幾分餘悸。比起他那位彬彬有禮的大哥,這位大嫂才是真正的狠人。
但畢竟是自家理虧,而且這種醜聞不能外露,所以隻能眼睜睜看着妻子被鸩殺而不敢有一點怨言。事後,他原本準備晉升的官職也被荀钰随便找個借口抹了。事後,族中放棄他,花力氣培養荀泷。
荀易笑容燦爛,但口中的話卻讓人心中一涼:“‘不入荀地,不葬劉墳,日照火焚,灰飛煙滅。’二叔,母親的話聲聲在耳,我這做兒子的怎麽也要讓這件事順利做下去。”
荀滄臉色一變,猛然扭過頭:“你——”
見荀滄指着荀易,柳子明跨幾步上前。
“侄兒記憶不能說全部恢複,但還記得當年劉氏怎麽死的。母親鸩殺劉氏的時候侄兒就在窗戶底下躲着。昆兒好像也知道一點當年的事,所以從不敢提及什麽讓劉氏入祖墳的念頭。”
“對了,他這些年執着家主的位置,不會是打算日後破了我父宗廟,讓他母親名正言順進入祖墳?放心,侄兒病好了,活蹦亂跳,隻要侄兒在一天,這件事就永遠做不成。”
“……”荀滄無言,如今的荀易鋒芒畢露,不由讓人想起當年那個稚齡天才。
“侄兒由衷希望小二嬸能夠一舉得男,這樣便能給二叔傳承香火。”
言外之意很明顯。劉氏兩個兒子,甭管當年知不知情,但荀易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當做沒這件事一樣。
“這件事跟他們何幹?”
“劉氏所做一切不就是爲他們倆?”荀易道:“想要我原諒他們也行,先把他們的心髒挖出來,然後看他們能不能活下去!”
荀易反瞪荀滄:“若非我命大,當年早死了,父親這一脈都要絕嗣。屆時不管劉氏怎麽猖狂,再怎麽有錯。家主之位會順順利利給她的兩個兒子。二叔,祖父當年爲什麽棄官。明宗廢太子之事咱們都清楚。”
先帝明宗有八子,在明宗晚年奪龍争位,最終一人誅殺所有兄弟直逼宣政殿。隻剩一子,哪怕再不情願又如何?想要祭祀香火,隻能憑借這個兒子!
太子入東宮,不久之後後宮又傳出妃嫔懷孕的消息。明宗一聽,馬上軟禁太子,等小兒子出世後廢黜太子貶谪太廟。
何其相似,若荀易真有個好歹,劉氏的計劃再怎麽卑鄙,荀钰爲千秋着想隻能則荀昆或荀晟的一人傳承香火。
荀钰就三個孫子,即便再不情願,又有其他辦法嗎?更何況,這件事跟孫子無關。除卻大房一系受損外,對他而言其實并沒多大損失。
“祖父護我多年,這情我領。所以不對他另外兩個孫子主動下手,已經是我孝悌之道。但在我繼任家主後,還請他們遷出去吧。劉氏之子,侄兒信不過,日後二叔最好再找一個兒子傳承香火。”
“那若是我日後沒兒子,你想要讓我絕後?”荀滄越聽越怒,柳子明趕緊擋在荀易前面。荀易将他推開:“七歲那年,在我被挖心後二叔在我床前說的話,當父親母親面發的誓可還記得?”
“舉頭三尺有神明。咱們荀家的祖宗都在地下看着,二叔莫要自誤。不然百年之後你有何顔面拜見我荀家列祖列宗?”
說完,荀易從旁離去,走出幾步,扭頭懇切道:“侄兒是真心希望小二嬸能夠生一個小弟弟,如此一來才算皆大歡喜。若小二嬸生不下來,叔叔可以再找幾個妾室。一切銀兩禮金由侄兒全出。如果最後還生不出兒子,侄兒日後可以給您過繼一個嘛。”
說到底,劉氏兩個兒子,荀易看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