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易孤零零站在水面,聽着陣陣厚重悅耳的鍾聲響起。
悠揚而深邃,帶着古老時代的密語,歌頌曾經逝去的光輝。
“這是哪?”荀易打量四周,幽寂長夜有漫天星鬥,映着水面瑩瑩波光。但周邊無人,隻有他孤零零站在水面。
望着湖面的影子,突然荀易看到不對勁。
雖然腳下的影子樣貌和自己一模一樣,但和青衣赤足的自己不同。那影子一身暗紅色神袍,渾身被鎖鏈纏繞,沉睡在水底。
“那是另一個我?”荀易疑雲頓生,不自覺想到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記憶,俯下身子,下意識伸手觸碰水面。
水波皺起,光湖掀動波瀾,湖底那人睜開眼。
猩紅色的眸子和荀易對視,來自遠古的鍾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鎖鏈碰撞聲,湖底那人緩緩伸出一隻手,身邊無數鎖鏈碰撞,行動艱難無比。
“你——”荀易似乎感受到什麽,手伸入湖水去抓那隻手。
但二人之間還有一段漫長的距離,荀易趴在水面根本夠不着那人。
那人似乎也看出來,手指微微一動,一縷紅光從指間迸發。
火鳥展翅高飛,從黑暗冰冷的湖水沖向湖面。
黑水不斷削弱火鳥的體型,當它從水中飛到荀易身邊,火焰徹底消失,一隻三足金羽的神鳥化作白色羽毛,形同烏鴉一樣的飛鳥,不斷圍着荀易啼鳴。
“這是?”荀易下意識伸手,那白烏鴉突然震動雙翅,化作無數白羽消散。
連帶着四周環境大變,再度睜開眼時,自己眼前有一道符篆模樣的封印。打量四周,汪洋大海中升起一座座島嶼。那符篆就在其中一個荒涼貧瘠的島嶼上空。
夢探千秋的力量張開,那道符篆之下出現一個通道,帶着荀易前往探尋被封印的記憶。
忽然,神篆放射萬道毫光将荀易逼退。這一動靜,在夢境中存在的不少神靈乃至當年親手封印記憶的那位神靈頓時有感。
天界,第七重天,清虛太微天。這一天中,景雲燭日,硃霞九光,先天妙氣長存,紫虛、青華諸象變化。金台玉樓相映,神木瑤草遍布。上通璇玑,元氣流布五常玉衡,理九天而調陰陽。
諸天以陽數爲貴,這第七天運轉周天之氣,唯有不朽不滅的先天大聖才可在此長久居住。
其中一座紫丹神宮中,默運神力觀察諸天的大神忽有所感,目光垂下,自語:“當初下的咒被打開了?不對,這雙子咒将二人記憶統統封鎖,即便是一人之力再強,也難以從另一端開啓另一半封印。”
觀照三界,除卻荀易在自家大床上酣睡外,還有另一人在荒山野嶺席地而睡,同樣以入夢尋找自己曾經缺失的記憶。
兩人眉心皆有一道符篆,兩道符箓筆走龍蛇,凹凸有序,唯有兩道符箓完美融合後才算是真正的封靈神咒。也隻有将兩道咒箓合在一起後才能設法驅除。
“怪事,怪事,莫非真就這麽巧合,兩人同時以入夢之術窺探曾經?”大神掐指一算,明白乾坤究竟,搖頭歎道:“罷了,雖然不是現在破封,但冥冥之中天數早定,未來必有協力解封,了斷昔年那樁案子。”于是,沒有再度加固封印,坐看荀易二人入夢探秘。
夢,是思維的延伸。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夢境中有一群特殊神靈管理衆生夢境。夢神一系,其首領也是一尊先天不朽的大聖,位尊第七重天。不過他并不常在太微天居住,而是遊曆衆生夢境之間,取衆生之念力創造一方無何無有之玄妙聖境。在這方聖境中帶領一衆夢神管理億萬生靈的夢境。
在荀易入夢時,夢界有一尊神靈有感,放下手中的筆:“又有人獲得靈夢之術了?”靈夢之術,是夢中靈感,可以預見未來,也可以探索過去。如果說福神們青睐善人,那麽夢神最青睐的對象就是這些具備“夢見”之力的人。
調閱檔案,這位名叫千葉的女神看到荀易名字,似笑非笑,從另一堆文案中抽出一張紙。
這張五色光離的紙張中正好是一個少女所做的夢境,角上寫着“嬴琇”二字。
“這丫頭入夢,似乎就是爲和情郎相會?既然如此,本神就來一個成人之美。”朱筆一勾,紅線強行将二人聯系,荀易本來在尋找自己過去的記憶,結果被這道紅線牽扯,落入另一個夢境。
女神旁邊還有一位男神,擡頭看了看:“一位具備靈夢之力的存在,有通靈夢見的天賦,對我們跟外界傳信有好處,你折騰他幹嘛?”這位男神名叫知秋,是夢界之主當初創造神通時随手點化的夢神。而那門神通正好就是荀易用的“夢探千秋”。
顧念一點情分,知秋伸手一點,在荀易跌入夢境之前先到另一個夢境。
這是一個黑漆漆的洞窟,在洞窟中不斷有哭泣聲響起。
荀易下意識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完全不受控制。而且這時候的自己身形猶如孩童,愣愣望着小手出神,心口也傳來一陣刺痛。
等等,難道這時候已經有心疾了?那麽,這個時間是……
“兄弟,你也是正月十五的生日?”突然旁邊伸出一隻手拍在荀易肩上。
身體不受控制回頭,自行開口:“你也是?”這是他小時候的記憶,意識附着在身體,看着孩童時代的自己行事。
扭過頭,看到一個憨厚男孩,年紀似乎比他大些。“在場的人都是正月十五的生日。”
環視一周,坐在這個洞窟中的孩童不下十幾位,有男有女。
孩童荀易輕輕說:“我是丙申年的,你是……”
“甲午年的。孟翰,起來!這小子倒是跟你差不多,都是丙申年的。”那個男孩指着身邊一個頭戴青色小帽的男童:“别裝了,快起來。”
那個叫孟翰的小孩睜開眼,跳起來,笑嘻嘻對荀易伸出手:“真是巧了,居然還能碰到一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叫孟翰,兄弟叫什麽?”
“孟春之始,瀚海無窮?”荀易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我叫荀易。”
“日月之易?”
“沒錯。”
“正巧啊,儒學孟荀之道,看來咱倆真是緣分不淺。”孟翰嬉皮笑臉,坐在孩童荀易身邊:“隻可惜我不認爲性本善。對了,我子時生的,一日之初,你呢?”
“辰時。”
荀易默默看着孩童時代的自己和這個叫做孟翰的家夥。
“似乎就是不久之前見過的那少年?那麽,這個時間點應該是我某一年的誕辰被人拐走?”荀易推算時間,再根據夢境中的孩童們互動,逐漸有了個猜測。這應該是自己八歲那年剛剛過完誕辰時發生的事情。
一群在上元節出身的孩子,在上元節當天被人拐走,而且都彙聚在一起,怎麽看也不是單純的拐賣。
荀易這兩天在城隍府幹活,對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越發敏感。“難道是想要用這些孩子來血祭?”
繼續看着孩子們的互動,在黑暗中十幾個孩子抱團群暖。
“這麽說是弟弟喽。”孟翰勾肩搭背。“我有一個叫做湯圓的小名,你家大人不會也這麽坑兒子,給你取一個類似的名字吧?”
“嗯,有。元宵。”孩童荀易低聲說着。
“啊啊,果然,我就知道!天底下的大人都是一個模樣!”孟翰雙手抱頭,靠在牆上:“完全不顧自己的孩子未來要被多少人嘲笑!”
孩童荀易似乎有些不熟悉環境,默默坐在旁邊沒吭聲,但對孟翰所言很有些共鳴。因爲這個小名,從小沒少被人嘲笑。
突然孟翰抓住他的小手,一臉嚴肅:“老弟,記住了!不管别人怎麽說,這名字都是父母給的,哪怕是小名也有着其紀念意義。”一開始的話還有幾分嚴肅,但後面話鋒一轉:“不過父母家人稱呼無所謂,但是外人想要随便稱呼,直接一巴掌抽上去就得了。”
“打人?”孩童荀易似乎有些不理解:“父親說,打人是不好的。”
“但是他們犯賤在前,居然提及我們的禁忌。”孟翰不斷給孩童荀易洗腦,重重在肩膀上一拍:“别怕,僅僅是揍一頓給一個教訓,現在周圍小孩已經沒人敢随便叫我小名了。這不單單是爲我們自己,也是爲幫助這些壞孩子改掉他們的壞毛病。免得他們日後對其他人這樣,這是我們的義務和責任。”
孩童荀易愣愣聽着,不住點頭。
荀易捂着臉,看着孟翰傳授孩童時代的自己這些東西,心中叫嚣:敢情我每次被人叫小名就炸毛,這是你教的?
轟隆——
就在荀易想要繼續看下去的時候,夢境突然被無數光輝打碎。
支離破碎的夢境逐漸消散,荀易的意識被夢境彈飛。
“時間到了?”離開之前,荀易驚鴻一瞥。在夢境碎片還能看到孟翰和年少的自己在對面。而在夢境另一邊,同樣有一個人被夢境彈飛。
“是你?”孟翰和荀易齊齊一愣,孟翰的意識重歸本體,但荀易的意識因爲夢界女神的紅線牽扯到另一個夢境。
荒郊野嶺,孟翰睜開眼:“果然,我和這家夥的見面應該是八歲那邊上元節?這麽說,我丢失的記憶也在那裏?那個叫做博陽的人……”
心中一痛,隐約想到什麽不好的遭遇。
望着眼前熊熊燃燒的火堆出身,身下的影子突然浮現鬼臉:“怎麽,你想要去追查自己的記憶?”
“小時候不懂,現在還不懂麽?用上元節出生的孩子來進行的血祭儀式就那麽幾個。不外乎是惡福神的誕生亦或者是大穢淨邪咒,再或者是利用這些孩子來召喚某些不應該存在的邪祟。”拿樹枝撥動火堆,孟翰面沉如水,看不出在想些什麽。“不管是哪一種,當初背後操控的人都不是現在的我能夠招惹的。”
“沒錯,所以别傻傻拼命,你的身體可是我未來的東西。我可不能讓你将身體丢了。就算要死,你也必須保護身體,甯可魂飛魄散也必須給我留着肉體。”
“明白,這是當初你救我的交易。當我死的時候,身體供你重新複活。”孟翰突然出手将火堆撲滅:“算了,休息夠了,我們去苗縣。晴隆城是找不出來什麽了,昨天我感覺到苗縣那邊的邪神之力壯大,應該是在那邊有動靜。”
“苗縣嗎?”影子中的惡鬼默默看着苗縣方向,靈魂收入孟翰體内。有句話他沒說,在苗縣那邊,他似乎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好像是自己的一個同門。
“如果可能的話,假借他的手未必不能殺死孟翰讓我真正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