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他與那身影擦身而過!
在這死屍遍地的環境中,他卻漸漸能濾清思路了——這裏,是鏡裏?因爲這裏屍體的新鮮程度不一樣,并非是他有什麽癖好,而是走幾步一擡頭就能看到莫名多出的幾具。就像是一個垃圾場——專門清理屍體?亦或是隻有死者才能倒映出的鏡中世界?所以在這裏,隻能等待死亡——無論是當黑影回到這裏——如果它來自于此——還是像垃圾一樣在這裏腐爛發臭。
而那個鬼,殺了晉天的鬼,正微笑着抹去,整棟殡儀館先是失去了顔色,之後那沙石壘成該有的突起也一一抹平,磚石消失,鋼筋消失。。。最後隻剩下了三維的框架,如同被橡皮擦逐漸擦去。。。
我是活着的。
進去之後他看到了幾個還算幹淨的小便池——此時才剛剛開學,幾乎沒人來操場,所以即使這是沒人打掃的男廁也還算幹淨。還有空着的隔間——他稍稍松了一口氣,雖然知道或許在這裏看到了什麽九成九都是那東西,但還是希望能看到個人,隻要是人。
可是這裏暫時是安全的,他可以于此找出那個影子的身份。
他把後背靠在校門口冰冷的大理石上,他不去看那幾個門口上的血手印,也忽略那爲了開門而搬在一旁的無頭屍首,那是誰?
可如果他再猶豫下去,即使他有着絕佳的運氣,也将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裏,這個無人所知的空曠操場。其實他相對于别人來說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是的,是能說是幸運,他并沒有什麽與他人相比更能活下來的保障,甚至到現在還是一種逃避與慌張的心态。可有時就是那麽不公平,他終究是多了太多時間,就像是戰場上的士兵,作爲最後方隊的人,也更有可能等來救援。當然,這裏隻能靠自己,甚至靠那虛無缥缈的運氣,不過,在這詭夢中有人可以活下來嗎?
他看着那身影在一步步走近,不像是在逐漸走近的另一個自己,反而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厲鬼。
一瞬間,他迅速地警醒過來,把頭擰動了回去,是什麽?他用餘光偷偷掃着左側的鏡面,鏡子裏面是一道黑影——那道折紙似的黑影好像正對他放肆地笑,他慢慢地轉動身子,就如同一枚生鏽的鉚釘,已經和地面長在了一起,每一次挪動都比剜肉割骨更痛。他想要尖叫,卻能感受到順着喉嚨鮮血如瀑落下。喉結震動兩下,骨屑噗噗落下,然後他看到——整顆頭與自己幾乎完全斷開,留下血的眼睛本該模糊一片卻無比清晰地把這一切收歸眼底。
他一步步走近那面鏡子,是誰?那黑影是誰?
他呆在這比起操場來已經很閉塞的空間,心裏卻能稍稍安穩下來,因爲這裏看起來是這麽正常。沒有欲傾大廈,沒有詭異黑影,這一切是多麽正常!他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經曆的無非是黃粱一夢,做夢嘛,自然是怎麽荒誕怎麽來,夢中人也沒有辦法察覺到到這是夢。。。他安慰着自己,因爲精神大幅放松,他有了一絲尿意。可是因爲那一份若無若有的恐懼,他有些不敢這樣解下褲子,在這樣的環境裏,他就好像被監視着一樣。他一邊解開褲扣,一邊觀察着上方的天花闆,不像是有監視器的樣子,洛天小心翼翼地扭動着頭顱,直到掃到了鏡中那一幕——那一瞬間,他以爲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幕——他的頭已經扭動了二百七十度,脖子已經滲出血迹,骨頭恐怖的突起,面色死灰,像是死去了若幹天的死屍!
往前走,往前走。。。我死了麽?我還活着麽?是不是我的屍體也已經像這樣撲倒在無人理會的操場,而我僅僅是靈魂還在飄飄蕩蕩?死了麽?死了麽?我活着又是爲了什麽呢?爲了在這裏機械地走下去麽?
洛天此時不知道,如果是其他人,他們早在一開始的遲疑中,就死去了。他還能有一線生機,完全是因爲這個噩夢的主人——晉天已經死去了,而且他所在的操場也是支撐夢境中很重要的一個點。在黑影的投影殺死所有人之前——因爲晉天的死,這不斷向外擴散的詛咒已經暫時中止了。除非有什麽别的大變過,不然等到這座城市裏所有的人死光,這裏将成爲被遺忘的沙礫,不,比沙礫都不如,沙礫被從河裏挑出還能有一份小小的形态,可這些死于靈異者又怎會有人能記得,甚至從不曾存在。洛天将忘了洛天,也再沒有洛天。
洛天開始有了呼吸,眼珠能夠轉動,胸膛開始起伏,手指也無意識地開始了緊張時特有的痙攣,大腦皮層傳遞給他跌倒時該有的疼痛。。。他活下來了。
他進入了衛生間,大概是此時過于空曠的環境會讓他感覺到了恐懼。可不得不說,這是一步錯棋,這裏環境狹小,當他看到了那面的黑影,他就應當意識到,在靈異事件中,這無異于找死。
主席台——一般學生不會有機會來到這裏,如果是爲了高處,完全可以選擇看台的更高處,而它專門選擇面積較小的主席台,或許是校園裏的比較有資曆老師,領導?手勢——鬼不會抽筋,倒更像是指揮,在學校裏有什麽好指揮的呢,大概是唱歌,或朗誦,舞台劇?反正應該與聲音有關。
聲樂老師嗎?
一條有名的情侶常去的小胡同裏也是,大路上也是,倒地的無頭屍體,腦袋的部位已經被一團團惡心的混合物占據了。
這場景本該讓人感覺恐懼,繼而引起由此以及惡心導緻的嘔吐,可是洛天隻是機械地往前走,就好像這裏什麽都沒有一樣。
淺淺地呼吸着腥味的空氣,他半阖着眼,往前走去。
那個黑影,從主席台到衛生間裏的擦肩而過,那是誰?
他沖出了這裏,沖出了操場,然後這是食堂?可是食堂的名字呢?那個被他取笑過名字起的很文藝的食堂名字現在是模糊一片,像一團團暈染開的血迹。應該是,應該是什麽來着?他不記得了,可是他不敢再多想,因爲這扇大門下有着流出的鮮血和白色的東西——像豆腐腦一樣?他繼續往前去,可是那一扇扇閉合的門縫下是溢出的這種東西,全都是,全都是。。。
完全是憑着一股不肯死去的執念,他竟能再一次逃出生天。雖然是逃進了鏡中,一條可能更恐怖的路。
活着,靈魂就被束縛着,禁锢在這句皮囊裏,可是這副許多人不願呆的棺材,卻能保證靈不會飄散到宇宙中,被冰寒凍成齑粉;是保護,能讓你在感知這世界時不至于被風吹散成蒲柳。活着,靜靜感知着這分鮮活。與之相比,疼痛算什麽,挫折算什麽,隻要能活着。。。洛天閉上雙眼。風似乎停止了流動,空氣中的血腥味卻濃郁的刺鼻。他如夢方醒,像是四肢并進一般往前撲去,嘔吐,把胃裏的胃酸和膽汁都吐了出來,可還是活着,還能活着——是最重要的。他想。
來到校園門口,如他所料,門沒有鎖,卻是死推不開。他透過門縫看到了光秃秃的一片——根本沒有鎖,可是這裏沒有人,能出去。
不,我活着!我活着,與他們的死法不同,倘若我死了,也是與他們的死法不同的,然而并沒有爆頭。
他想着,咽下一口口水,往辦公樓走去——檔案室裏或許會有“它”的身份。
不!不可能!任何一個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這樣的角度,這樣的角度他怎麽能活着!怎麽能夠在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