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頻道直播間越來越擁擠,收到消息的王鳴之吧慕徒們正在蜂擁而至。
彈幕卻是少了,因爲觀衆們很快就聽得入神。
王鳴之的聲音好聽,又富有節奏,還飽含着行文感情。當他輕笑地念出嬰甯的登場語:“個兒郎目灼灼似賊!”時,就像個無憂慮好玩鬧的嬌俏少女。
“生拾花怅然,神魂喪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
随着王鳴之的娓娓道來,在線人數不斷上升,873人,916人,1031人!
“不可能!”姚通的驢臉呆了,雖然王鳴之的技法像是朗誦,但這份功力,這個故事……
楊志元、向貴一夥人全部驚呆,這不是本有韻律的詩詞,這是傳奇啊!王鳴之怎麽會不結巴!被他這般引人入勝地講出《嬰甯》,那豈非……
“看。”“他好會講。”李浩軒、黃伊娟他們都驚喜出聲,周承斌更是欣喜若狂,成了,成了!
電視前的觀衆們不管什麽心情,都總有一份驚訝,沒想到啊,王飛鳴說書也很有一手!
劉總編也大喜過望,難道韓副台長這回打錯了如意算盤,反而是成就了飛鳴?
他講得真好,從王子服邂逅嬰甯,相思成疾,王母與其表弟騙他說那是他表妹,到他康複後負氣自己出門去找,竟然真被他在一個山村幽谷找着……
王鳴之把這個故事的懸疑與驚奇,那種扣人心弦的氣氛全講了出來。
“飛鳴真是講故事的高手!”秦時食館裏,秦老闆不禁贊歎,侍應們會懂得他的心情,飛鳴如此高才,那天還講什麽灰姑娘逗小孩開心,好人啊。
享受美食的同時,食客們發出一陣陣歡樂的輕笑,嬰甯太可愛,也太特别了。
她“嗤笑不已,笑不可遏,忍笑而立,複笑不可仰視”,不斷地笑,卻沒有一次重複的笑樣,沒有半點做作。她越笑,就越惹人喜愛。這文筆多麽傳神!
“這篇稿子?”朱晨驚駭地望着蔣小玉,但蔣小玉茫然搖頭:“我沒有見過。”
如果見過,怎麽可能不采用!《靈談鬼笑》從哪裏搞來的這麽一篇好稿?
哧溜!許世洪繼續吃着面條,含糊說:“書生狐仙的套路。”他叉面的筷子微微有點急促。
朱晨這真不敢苟同了,即使是套路,單是塑造出了如此鮮明的嬰甯,這篇稿子都不能輕視!
嬰甯的話語純得像一張白紙,回應王子服的示愛說“我不慣與生人睡”,又向她老母說“大哥欲我共寝”,使得王子服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
這些都極爲有趣!叫人又好氣又好笑,拿她沒有辦法,隻想把她捧在手心中寵溺。
網友們的彈幕也熱鬧起來:“這個妹子好”,“哈哈哈哈”,“好喜歡”,“哥不是生人,人都不是,哥是禽獸”,“王子服都服了”
電視前的羅慧玲又樂又贊,飛鳴心懷嬰甯這樣的憨生女孩,難怪乎無懼去《靈談鬼笑》!
王鳴之繼續講着:得老母所令,嬰甯随王子服歸家,與王母對,竟然真是姨甥關系。一番波折後,兩人終以成親。婚後伉俪情深、婆媳和睦,唯一問題是嬰甯愛花成癖,竊典金钗去買花種,純憨脫俗如此。
“這可真好。”
星空下的茶屋裏,長孫無渝悠然品着茶,聽得開心,“這個故事從此幸福美滿又何妨!”
“嗯。”盧惠晴看着手機上密密麻麻的彈幕,“很多人都這麽說,這故事很美。”
長孫無渝聽了颦眉,有點小糾結,既不想改變主意,又不想與衆人同。
已有2057人在線的直播間十分歡鬧,手機和電視前是一張張觀衆笑臉,食客們更一片歡呼。
“套路。”許世洪啪的擱下筷子,雙手捧起吃光的面碗要飲湯,“十足的套路。”
出于對嬰甯的喜愛,蔣小玉不由說:“套路是很套路的,但嬰甯這般奇特的個性,真令人印象深刻。”朱晨點頭道:“不失爲是一篇佳作吧。”
“是佳作就可以了嗎?”許世洪停着面碗,眼神不滿,“都這麽想,那誰來寫出真正的經典?”
與此同時,節目演播廳。
王鳴之看着識海的書頁,真不忍心接着講下去,就像不忍心把一件完美的藝術品摔碎。可是……摔碎了才是嬰甯啊。他深吸一口氣,話鋒一轉:
“庭後有木香一架,故鄰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
一天,嬰甯在後園爬木架摘花的時候,被鄰家子看到,她不避而笑。鄰子以爲她跟自己眉來眼去,就一臉蕩樣。嬰甯指牆底笑而下,鄰子以爲那是約處,當晚就爬牆過來,把一根枯木當是嬰甯撲上去,沒想到慘叫不已,被一隻毒蠍咬了。鄰翁聞聲過來殺蠍救子,但這家夥還是半夜死了。
鄰翁就告官說是嬰甯作妖,縣令素來敬仰王子服的才華和忠實,就判鄰翁是訟誣,将仗責之。還是王子服爲鄰翁求情,才放他回去。
故事至此,奇峰突現!
“搞什麽!?”,“嬰甯故意的嗎?”,“是那家夥自己犯賤。”
直播間一下炸了,網友們的彈幕瘋狂刷動起來:“不會吧,嬰甯會有這種心計?”,“爲什麽她要這樣做?”,“她是無心闖禍啊!”
許世洪霍然變了臉色,一口面湯幾乎噴了出來,雙目瞪向那邊的挂牆電視。
朱晨、蔣小玉也都震驚,反套路?
電視中王鳴之講着,因此,向來疼愛嬰甯的王母怒了,訓了她一頓,說:“如果碰上個惡官,抓你去公堂對簿,我兒還有什麽顔面見鄉裏!”嬰甯正容起來,發誓從此不再笑。王母說:“人罔不笑,但須有時。”
人沒有不笑的,但笑是要分時候的啊。
“而女由是竟不複笑,”王鳴之的神情變得怅然,話聲也低落了下去:“雖故逗,亦終不笑;然竟日未償有戚容。”
那個笑不停的嬰甯,現在逗也不笑,雖然也不會愁眉苦臉,卻就是不笑了。
“啊?”“别呀,嬰甯!”“這怎麽能怪她。”食客們的驚聲四起,惋惜的、難過的、氣憤的。
秦老闆苦笑地撓頭,怎麽突然間,飛鳴這故事讓人心裏好難受……
“什、什麽。”許世洪的臉色更變,顫抖的手放下面碗,扶住了眼鏡,終不笑?
主編大人上一次這麽激動是什麽時候?反正朱晨、蔣小玉兩人都沒有見過!
許世洪越聽王鳴之講的結尾越震撼,如同被一把巨錘不斷地捶擊心靈,一下重于一下,直至心牆崩塌,美夢驚醒,泡影破滅。原來這才是這篇傳奇的真正用意!
一夕,嬰甯對王子服涕哭,她說:“之前我們認識時間短,怕說出來吓着你。但現在看你和婆婆都很愛我,沒有惡意,那我可以告訴你們吧?”她方才道出自己狐母生、鬼母養的身世。
原來,嬰甯一直都懂得人情世故,狡黠,謹慎,但她又是那麽純真。
“經典,經典啊,經典!!”許世洪忍不住大叫,“這是真正的經典!!!”
食館裏正彌漫着一股惘然的氣息,食客們議論紛紛,秦老闆忙着到處給他們添酒。
有個客人就深思說:“這是不是講的單純美好的嬰甯被世俗逼成一個嚴肅婦人?”
“那隻是最表面的!”許世洪聞言不禁大吼,心裏有着萬千的感觸,卻無法一下向别人訴說。
周圍靜下,衆人驚疑地望來。蔣小玉連忙調和道:“主編,要不你給大家講講它的高明?”
“唉,好吧。”許世洪悲歎着站了起身,向衆人肅然地講解起來。
誠如王鳴之最後的“異史氏曰”所言,嬰甯是個用笑聲隐藏自己的家夥。可是在凡世之中,又有幾人不是如此?嘴上笑嘻嘻,而心裏……?
我們比嬰甯擅長太多了,仿佛生來就懂得這些虛以委蛇。
嬰甯不懂,她的憨笑是狐性對人性的演繹,她傻傻的以爲不停笑就對了。但王母一句“人罔不笑,但須有時”讓她明白了,她終究是不懂人。
其實她的鬼母早就教導過她了:“若不笑,當爲全人。”
何時該笑,何時不該笑,也許她永遠都學不會。學得會,就不是嬰甯了。
笑也要分時候,正是這個社會加諸于每位女子、每個人身上的那些條條框框,陳規腐俗!
嬰甯真的不懂,那幹脆什麽時候都不笑,端端莊莊的總不會錯。這既是向世俗低頭,也是向世俗反抗。要了虛僞的不笑,我總能不要虛僞的笑!
嬰甯是簡單的,也是複雜的,她與社會的矛盾實際是理想與現實的沖突,是全人類難逃的命運。
但到了結局,嬰甯又是幸福的,王子服的愛使她終于坦露心扉,說了身世,又請他安葬好她的鬼母。後來生了一個兒子,在懷抱中,不畏生人,見人辄笑,很有她的風範。
多麽純憨的赤子!隻是……當這個孩子長大,他也将懂得“人罔不笑,但須有時。”
在幽谷長大的嬰甯尚不能免,在俗世長大的人,又如何保持赤子之心?如何面對世俗的束縛?
一篇《嬰甯》,以笑聲呼喚着自由與真誠,卻又哭泣地直指人類社會無從改變的根本。
“唉!”許世洪長聲悲歎,咚咚的一陣捶胸頓足,“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
秦老闆和食客們個個都聽得驚呆了,本以爲這個故事隻是有趣動人,居然還這麽深刻奧妙……
朱晨、蔣小玉相視而感慨,聽了一遍就幾乎通徹了這篇經典,不愧是主編大人。
咕咕咕,許世洪把一碗面湯全部飲盡,仍然難解激動,“竟有如此奇文。怎麽我們雜志沒收到投稿?誰寫的?搶,一定要搶到這個作者的新稿!”
“主編,剛才電視打的字幕說,是王鳴之的稿。”朱晨說起來很驚豔。
“啊!?”許世洪愣住,“王鳴之?看來我得跟他見一面啊。”
另一邊,網友們的彈幕炸裂了:“心疼嬰甯”,“王鳴之你個狗賊,還我那個憨生的嬰甯!”
“雖然不太懂,總感覺很厲害”,“近年最好的書生狐仙傳奇”,“飛鳴哥你個變态,恨你”
茶屋裏,長孫無渝臉容郁悶,說道:“要振聾發聩,就不要撫慰人心嗎?即使明知世界是這樣,我們還是會尋找那些不存在的美好事物,這樣我們無處安放的情感才有地方寄托。這個故事本來是個好地方,爲什麽一定要把它摧毀呢……”
“我表示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盧惠晴搭了句,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動着。
“反正就是。”長孫無渝咬咬嘴唇,“讨厭讨厭讨厭!”
……
巴西電視台總部大樓。
“觀衆朋友們,今晚的故事就到這裏了,但蒲松齡先生的奇聞還有很多,我們下期再見,晚安。”
當王鳴之的話聲落下,繼而直播結束,演播廳裏頓時掌聲轟然!
“好!”“精彩!”陶澤等攝制人員、李浩軒等編輯團隊,他們鼓掌笑呼,争相地奔向王鳴之。
“2613人!”周承斌喜極地尖叫,滿是難以置信,網絡在線人數創了節目開播以來的新高!
“謝謝大家。”王鳴之邊笑應衆人的激贊,邊用神識瞧了瞧才氣值,漲了1000萬!
楊志元幾人發着呆,面色發黑的姚通突然罵道:“笑個屁啊笑!網絡觀衆和電視觀衆根本不是一群人,現在有幾個年輕人看電視的?”
“子達說得在理!”楊志元回過神來了,“我不否認王鳴之有幾個慕徒,但全國範圍才加了兩千來人,攤在劍南道就沒有幾個了。這就能提高收視嗎?”
姚通洋洋地指着自己,“電視觀衆是沖着我才看的,沒了我,你們盡管瞧瞧收視率是升是降!”
周承斌他們頓時停住笑聲。節目的電視觀衆基本上全是劍南道的中老年百姓,相比飛鳴,他們更熟悉“阿達”姚通,确實有可能直播間熱鬧了,收視率卻還是一潭死水甚至下降……
媽的。王鳴之心裏嘀咕,《嬰甯》的經典毋庸置疑,但收視這玩意真說不好。
“你們看着吧。”姚通冷笑着離去,“這種爛故事,配這種爛說書人,隻能被罵臭啊。”
王鳴之不禁勃然而怒,高聲道:“看着就看着!不管是誰講、講什麽,沒了你,收視都會漲。”
“你!”姚通瞪向他,兩撇小胡子直顫,本想說些打賭的狠話,但話到嘴邊咽了回去,畢竟是沒有十足把握,隻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這小兔崽子計較!”
衆人沉默相對,收視會怎麽樣呢?一股疑慮的氣氛彌漫在這演播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