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的時候,東缪音側着把身子縮進睡夢裏的時候,忽覺右臂微冷,還以爲自己同往常那樣睡姿不對,便本能的尋覓起被子在什麽地方。手指亂抓倒是抓到了個邊角,隻是怎麽的都沒法将它拽過來,睜開眼睛一看,一對棕色的眸子便落進了眼簾,黑色的頭發如同幹流上叉出的支流,順着她正在自己的手上鋪出一片深色河網。
這人不是可芙香還能是誰。
單身狗忽得出現在自己的被窩裏,除去少數變态之外大部分人都會本能的感覺到慌張,更何況東缪音這種本就沒什麽安全感的孩子,光是見着身旁多了個人,身子便吓得縮起,嘴巴不由自主的張開。
可芙香見得對方睜眼,阻止對方叫出聲來的反應快得很,一手支起自己身子,另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貼到對方的光潤的唇上,翻身而起,借勢下壓,整個人騎到東缪音身上去還不止,硬是低下腦袋往對方額前湊去。
可想而知,東缪音此時是茫然而恐懼的,這如同近乎癡漢的行爲出現在一直一副大小姐做派的可芙香身上自是一點,另外,對方這壓倒性的實力也是令她驚慌不已。
東缪音急得直敲床闆,另一隻手朝可芙香的胸部推來。雖說可芙香身體并不是很好,但那隻是相對于江橋等人而言,對于東缪音這種天生弱不禁風的家夥,真要動起這多年訓練身體得來的蠻力,對方還真不是敵手,憑着這微弱的掙紮就想把兩人的距離拉大未免太過天真。鼻子裏冒着的得意洋洋的熱氣往東缪音的臉上撞,可芙香身子往下一壓,本來就不多到幾乎可以約等于沒有的胸部在對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順着她的手掌落下,徑直貼上了她的胸前,鮮明的對比加之對方臉上的可愛嫣紅,可芙香倒是真來勁了。
睜得渾圓的眼球拉不住下墜的淚珠,眼淚從兩側流出碰觸耳廓,再度推起的手倒也失去了力氣,任由完全不明白怎麽就覺醒了對女性的愛好的可芙香把臉往她這邊湊來。兩片略顯濕潤的嘴唇還沒碰上自己的臉,東缪音便把眼睛緊閉,渾身上下不再掙紮,俨然一副認命模樣。
光是想想就讓她額頭發燙耳朵燒紅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可芙香在她放棄掙紮的同時就将手掌移開,好看的嘴唇也從原先的目标蹭至她的耳廓,小聲地說了一句:“你好像很容易就會放棄呢。”
東缪音聽不明白她這什麽意思,一頭霧水之餘,就見得可芙香從她身上支起身子,手掌不靈巧的爲她整理剛才被自己弄亂的衣襟和睡裙:“早上好”
這種奇怪的叫人起床的方式也不知道這個大小姐是哪學來的,東缪音得知其剛才這般挑撥的用意,難免嗔怪起來:“一大早的幹什麽呢?你怎麽進來的?”
可芙香從她身上翻下來,躺到還沒起身的她身旁,用支起的小臂充當枕頭,笑得十分開心:“沒想到騷擾可愛的女孩是這麽有趣的一件事”這倒是句大實話,這幾天來腦子裏想的都是自己不擅長的事情,攢下不少怨念來,這番玩鬧過後,她心中的惆怅消去了不少。
東缪音是萬萬沒想到可芙香這一大家閨秀竟是因爲這一理由來騷擾自己,本是有氣,但聽得‘可愛’二字,她又沒法去怪罪可芙香了,支支吾吾的還沒把‘謝’字說出口,就又聽得可芙香重複了方才的話語:
“你好像很容易就會放棄呢。”
東缪音聞言,輕聲說道:“怎麽忽然說這個…”
可芙香說:“隻是想跟你聊一下你的處境”這般說着,她就又将自己的手指往東缪音的脖頸伸來,東缪音十分自然的往後縮去,可芙香忽得坐起,這頓時就把東缪音後撤的動作都吓停了。
雖是如此,可芙香卻沒有接下來的動作,她這動作仿佛隻是爲了讓身體更加舒服一樣。東缪音見得如此,話語都畏縮起來:“今天的你好像有點奇怪…”
“大小姐之類的總要性格蠻橫一點的”可芙香笑:“小說裏大部分都是這樣吧?”
東缪音低着頭正打算應是,卻又聽可芙香說到:“你倒不一樣,别說蠻橫,你身上連強勢的因素都沒有。”
萬有引力拉扯着的劉海擋住東缪音低下的腦袋,胸前的衣物也因她沒有内衣束縛的胸口墜下而露出空隙,這般一來無需任何動作,可芙香也能看得清楚,在鎖骨之下**之上的未知,幾道泛黃的淤痕像是被什麽抽打後殘留的痕迹。
“你不是什麽特别的愛好者吧?”可芙香本想斟酌用詞,但如果問題不夠直接的話就會失去它的意義,反正也想不出結果,她便自暴自棄的直抒胸臆,東缪音聞言,警覺地便往自己胸口抱,随後又覺着自己這樣太過生硬,便控制幅度的連忙擺手表示拒絕。急得眼淚都出來的模樣看起來十分軟弱,也十分可愛,即便是作爲女生的可芙香都難免産生想一把抱住的念頭。
喜愛和怨恨是沒有什麽界限的,它們可以相互轉換而且來去自如,更何況還有些人奇怪得很,看見可愛的東西心聲憐意,卻想以破壞的方式表達喜愛。江橋以前偶爾會在網上看見一些踢貓的視頻,那些人大多數是心理變态,但也有少數據他所知是覺得貓可愛才這般做,說句實話,江橋有時候看見可愛的東西,也是想一腳過去的,比方說怎麽解釋都聽不懂而且還一副天然模樣的可芙香,他真是愛死這樣可愛的她了,恨不得一腳踢到她嚎啕大哭才好,指不定還會更可愛。
當然,現在這情況跟關在拘留所的他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即便是他最喜歡的女性之間卿卿我我黏黏糊糊的戲碼,沒有任何眼福的他隻能乖乖的在不會挨打的地方強撐眼皮,聽那些意義不明的男性哲學交流。
礙于現在抱住怕是對方對于自己性取向的誤解就會坐實,可芙香也隻能搓着食指的靠近了些,在這本就沒有什麽人的空間裏将聲音壓得低低的,隻有兩人能聽見。
“是女同學幹的嗎?”即便有揭人傷疤的念頭,但她卻沒有直面深沉黑暗的勇氣,隻敢往自己覺得較爲和緩的方向問,對方應是,可芙香又問:“如果轉校的話會有好轉嗎?”
東缪音聽對方這般說,啞口無言,沉默片刻又說:“我…不想轉”
這種情況并不算在可芙香的意料之外,想來江橋也是在很早的時候就清楚了這件事,正常具有十五歲以上情商及智商的人在面對已經涉及身體暴力的欺淩時仍不做出反抗,那她除去腦子被打壞了這一點外,隻有可能是有把柄被抓在對方的手上。
“你我歲數差距左右不到一年,就算大我一歲,你怕是還有一學期要熬”可芙香說得異常嚴肅:“雖說這應考期沒了我們還可以再複讀一遍,但你受得住嗎?接下來這一個學期到底會發生什麽,誰也說不定。”
“我可以的”
笑容本該是喜悅的證明,隻是東缪音這皺起來的眉頭與喜悅完全搭不上邊:“都忍了快一個學期了,也不差這些時候。”
隻是過去了一個學期的話,那隻怕是還有兩年半要支撐下去,對于對方莫名的自信,可芙香隻感覺到深深地頭疼。
這家夥真的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嗎?
學制三年的高中的第一個學期便經受了這般的欺辱,但她卻還覺得自己可以堅持下去?與其說是樂觀,不如說是腦子出了問題比較合适。
當然,此處直接說出來怕是什麽和談都達不成,以退爲進的先将這件事暫時擱置應該是比較好的法子,正當她想掐出時間作爲謀定而後動的準備時,腦子裏忽然的閃過了江橋的身影。
這幾日時常這樣,倒不是說有多想他,隻是怕他在獄中受到虐待還是如何,又怕他會不會惹出什麽事來,但時不時的,也會想‘如果是江橋他應該會怎麽考慮’。
但這般考慮起來,她才知道自己與江橋到底有多陌生,陌生到幾乎對江橋一無所知。
若是盡力不去想那個變态,倒是有一件事情莫名其妙的浮了起來。
大概是兩三天前的時候,程雛依舊與東缪音一同玩耍,可芙香則是與往日差不多的坐在三浦新一和東戈登附近,百無聊賴的看着烏雲遮蔽的天空。
不知是某人不在還是天氣原因,空氣壓抑得讓人說不出話,恰巧三浦新一那表情如同吞了黃蓮一般,光坐在他身邊就覺得别扭得緊,可芙香便借着牆外時常響起的貓叫跑出去了。大門外的白貓大緻是受了什麽傷,趴在地上有氣無力的低聲叫嚷,她抽着紙巾捂住它腳上還在滲血的傷口,這貓卻直接嚎了起來,弄得她手足無措,恰巧蕭卓世路過,問及緣由,便同自己把貓抱進屋子裏去。
剛進門便看見門庭内的東缪音,對方那表情一頭霧水,但相較于‘爲何會有貓’的無關緊要,她更在意的顯然是‘這兩人怎麽這麽親密’的問題,畢竟此時的可芙香揉着貓的肉球一臉滿足,一旁的蕭卓世十分謹慎的雙手托貓,生怕把它的傷腿弄着。東缪音站的位置特别,視角與腦回路又異常刁鑽,從她那邊來看,隻怕那兩人的模樣就像是可芙香因爲蕭卓世抱着自己的手而高興得傻笑一般。
雖說走近了些就明白那中間還有一隻傷貓作爲中介,但這段自己産生的誤會怕是在她心裏留下了不少東西。
同爲女性的可芙香自然感覺得出那是什麽感情。
“哎”
江橋那處變不驚以至于有些面部僵硬的表情再出現在她腦海裏的時候,她便從回憶裏抽身出來,嘴巴不聽使喚的這般講着:“我也就不騙你了,先問你一聲”
這般念叨起來的可芙香面部表情異常僵硬
“你喜歡蕭卓世吧?”
女孩子的矜持是一個十分詭異的東西,就算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東西,隻要是對方不願說的,即便證據确鑿她也要反駁得面紅耳赤。可芙香壓下東缪音這被欺淩時都沒有這般大幅度擺起的表示拒絕的手臂,眨巴幾下眼睛,聲音忽得變得十分嚴肅:“不騙你,我也是。”
東缪音啞口無言,手雖然還在動着,但卻顯得虛乏無力,不一會就自己放下了,低着頭,不說話。
心裏頭給無緣無故中了一槍的蕭卓世道了個歉,可芙香這才接道:“你雖說一天到晚翹課,但是還算是上學中,時間肯定沒有那麽空閑,我可不一樣,我隻要想,随時都能來這裏”
東缪音不說話,可芙香則是與之相反的語無倫次,畢竟這麽大膽的謊她還是第一次撒,心髒跳得飛快:“但我不是很想這麽做,拆情侶這種事情做不習慣”
“隻是偶爾,也想和他多靠近一些”得虧這東缪音低着頭,不然可芙香這比蘋果要紅上幾分的臉隻怕要讓謊話直接就被戳穿:“你也知道這種感情,控制不了的…吧?”
沉默,東缪音點頭應了一聲,可芙香見勢頭正好,雙手直接拉起對方的手:“我不希望成爲你們兩個之間的插足者,恰好你在原來的學校也沒有留念,所以我才想着趕緊把你們塞一個學校去,當人人都羨慕的情侶,這樣一來我也就能…”想着這般說着總覺得有些假,可芙香又是轉口:“…死心肯定是不大可能的,但那種感情也應該會消退才是”
被單純抓着的東缪音的手動彈了一下,大拇指輕輕的摩擦着可芙香的掌心,但她的話語遮蔽了可芙香這種掌心發癢的感覺:
“你喜歡他?”
可芙香咬牙,點頭的力度堪比打樁機器:“嗯”但這頭差點都差點甩出去的感覺還沒有緩和,更爲讓她難爲情的問題就丢了過來:“喜歡他哪裏?”
腦子一片漿糊的可芙香眼見得對方逐漸擡起頭來,身體便自然而然的開始說着些亂七八糟的話了:“長得帥?行動力高?尊敬師、長?”東缪音顯然不滿意這答案,抓得更緊的雙手裏的壓迫力一直傳達過來:“就這些?”
“溫柔…”可芙香念叨着唯一一個搭得上邊的選項,但東缪音仍然不滿意,手握得指甲都泛白:“隻有這個?”
“氣質高!”
可芙香不明意義地說着,對方的眼睛從劉海的縫隙裏露出。對上目光的可芙香越發慌張,生怕自己功虧一篑:“溫柔!說話好聽!智商很高!情商也很高!斤斤計較!做起事來十分果斷而且不計較自己的後果但反而對别人的事情又很上心甯可自己被人誤會也不要把事情解釋清楚但就是這種地方…”
“這種地方...”可芙香重複了一遍,但卻完全記不起來自己要說的東西是什麽。
東缪音看着啞口無言的可芙香,忽得笑了,松開的手沿着嘴巴,但仍然能聽得笑意從指縫間流出來:“斤斤計較不能算有點吧...”可芙香深知自己搞砸,還要說些什麽加以補救,卻隻聽得東缪音夾着笑的話語一同流露出來:“...一開始就像是在描述哪本輕小說的主人公一樣...說到中間,連主角都不像了,更何況跟他呢。”
“你壓根就不喜歡他吧?”這話雖有詢問的意思,但是在可芙香聽來卻是如同證據确鑿的判決。
計劃敗露,可芙香也沒有繼續演下去的必要,正考慮應該怎麽将這次錯誤的計劃收場的時候,卻見得東缪音擦去笑聲溢出的眼淚,整個人朝着自己身上湊了過來。
她的耳朵隔着衣物貼在自己的胸口上,雙手環着自己的肩膀:“這種謊要是說成了隻怕要被我讨厭一輩子的”
剛才還想着騎在對方身上戲弄她,現在被對方抱着反倒覺得有些面紅耳赤了。
“你要是再這樣被人欺負”可芙香扭開腦袋,說起話來支支吾吾:“我隻怕要讨厭自己一輩子”
無言裏,擁抱更緊了些,小腹被對方柔軟而溫暖的胸口貼着,若有若無的花香味與落葉味還往鼻子裏竄,可芙香什麽動作也不敢動,任由滾燙自自己的耳根往脖子的方向落。東缪音吸了口氣,才說道:“雖然我也在大家庭裏生活過,但不知道怎麽的,我一直都與那格格不入,哥哥正是明白這一點,才在離開的時候要求把我帶出來”
這句話說的很突兀,可芙香抓不到什麽頭緒,接着她才這般說道:“可芙香是我活到現在,最爲我着想的朋友,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想離開那所學校,無時不刻都在想,但是我離不開”東缪音連身子都縮起,如同被洪水沖走的瘦弱女子抱住了堅實的大樹一般:“你可以幫幫我嗎?”
這句話一出,可芙香就明白了許許多多的問題。
就連江橋那糾纏不清甚至有些不合理的做事邏輯,都能把握得住苗頭。
在拘留所享受高端大氣的美食的江橋依舊度過了比其他人要更加充實的一天,畢竟正常的人類有八個小時以上都在睡眠以保證第二天的精神穩定,而他每一日在此事上耗費的時間被迫小于四個小時,剩下來的時間全部都投進自己喜愛的妄想和鑽牛角尖的思考裏。
這是怎樣一種精神?這是爲了理想而不怕犧牲的精神,這是偉大無私的忍耐精神,江橋,你很快就能成爲這個世界上真正意義上的大哲學家,加油。
前提是他能洗清罪名且以正常的精神狀态走出拘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