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橋的招數對于飽經滄桑見多識廣的嚴仲和東戈登而言,用貧乏至極來形容恐怕恰到好處,即便不是像他們這樣的專業選手,普通的觀衆看過江橋幾場戰鬥後也會有嚼蠟之感,就如同看了一本作者瘋狂斷更還不找借口的網絡小說一般讓人厭倦。
也不能把這事情提到人類劣根這樣的高度之上,說來說去還是江橋的問題。這小子來來回回就那幾招,對于觀衆而言,這種重複是無趣的母體,對于比賽,這些東西更像是格鬥遊戲中的固定技能一樣。
由嚴仲訓練出來的,具有一定套路的攻擊本能,換言之,就是江橋的戰法。
技能兩字,總會讓人有些許不由自主的憧憬,它本質上是由普普通通的一招一式構成,但當這些招式構成了‘技能’這一單位時,就像是個人組成了團體但最終卻受制于它一樣,釋放技能的同時取消按部就班揮舞招式的過程,卻能達到同種程度的結果,無視過程的繁雜,換言之,是凡有智慧生物都會考慮的捷徑。
但這樣的東西顯然有着它的弊端。玩過些許格鬥遊戲的人都清楚,這種東西存在着‘硬直狀态’的說法,主要是出現在技能釋放的間隙裏。說得通俗而又現實一點,就是選手發現自己精心想好的攻擊套路被破解或者是躲過時被心頭的不可思議所阻礙的小小遲疑。
第二個弊端,是某些技能才具有的、起式過于明顯的特點,若是一個人攥着拳頭,觀察者無需心細到什麽程度都不會将這種憤怒的心情趨勢之下的動作當成是召喚***的手勢。太過明顯的起式就像是話語的語氣,有些話無需結合内容考慮,光從說話人的口氣裏便可聽出對方本意。
不巧,這兩種缺點江橋所能打出的攻擊裏幾乎都有。
東戈登雖有遲疑,但早就對江橋這三闆斧了然于心的他心念一動,外層附着的青**力光燃得越高,外焰像是店鋪開張大吉時門口舞動的空氣玩偶般活躍。那空氣柱砸至身外青光的一瞬,東戈登隻覺自己胸口像是被正面飛來的鐵錘頂了一下,支撐着身體向上飛起的躍地之力被這與重力同向的巨力一抵,整個人便像是被轟炸機釋放的導彈般墜進下方的地裏,将地面轟出了直上天空的煙塵。
隻聽得煙塵上端外一聲音爆巨響,借着反向打出‘拳風炮擊’所得到的速度墜下的江橋劃過一道藍色閃光,似藍色流星般将煙塵刺破分割。
落進煙塵之中的東戈登隻能看見周圍白茫茫的一片,風聲與煙塵散落的聲音交雜,幾裏之外似乎有什麽東西不停靠近的破空之音。心頭空蕩得很的他翻身後跳,本想揮出附魔一擊的右拳不由自主的化爲抵掌,青光自掌心散開化爲圓盾的同時,他便目睹磅礴湛藍沖擊破碎青光的瞬間,随後便是如同置身于大海之中的掙紮無力,整個人在漸消的白煙中朝着身後飛去。
被江橋這墜地一拳中的魔力掩得近乎消散的閃爍不定的白煙裏,他從下凹了一米多的地面中站起,雙眼無神的直視着借身後倒插在地面上的幾把長劍頓下的東戈登,吸一口氣,再呼出的時候,右腳魔力爆發,整個人如同被撞針擊出的彈丸般破開了空間,湛藍的魔力拖過成了光帶。
東戈登見得藍光正面沖來,搖頭冷笑,身體往後緩慢移動,見得近身江橋擡手,左步前踏,青光爆發的力量直接将地面碎成了凹凸不平的石塊,蹬地的力量傳達至自己的右拳之中,朝着對方的右側攻去。
這反擊掐得準确無比,距離把握得十分恰當,在那些個外行人看來,這反擊幾乎可以和嚴仲不相上下,若是這家夥打中了,配合上那抵擋也會讓自己身體攻擊自己的技巧,近戰之中無人能敵根本不是假話。
但,他的确輸給了‘虛僞假面’,而且他的反擊和嚴仲的反擊,也僅僅隻是幾乎接近而已。
兩人的距離隻有三步,江橋以東戈登肉眼可見的速度前屈轉頭,左肩朝着自己心口撞來。
這種臨時變換攻勢的戰術江橋已經用過不知道多少次,這起式大得很,東戈登見他肩頭一動,腦海裏便已經描繪出了對方的運動軌迹,在現實生活中,如果對方來得及措手不及的變招,他還真沒把握對這種做法打出什麽反抗。
但這裏,可是虛拟世界。
還沒等自己左肩撞到對方胸口,江橋便隻覺得一股巨力直抵自己腹部,硬是将自己方才跑動的慣性抵消了不少,傾斜的目光剛瞄得對方覆在自己腹部的左掌,自己便如同被懷恨在心的網球拍拍擊一般的向後飛出。
江橋後翻滞停倒退趨勢,剛一擡頭,便被巨大的青色拳頭砸進地裏。
幾米之外的東戈登手掌一合,這無故出現在空間之中的青色大手才消散成光點。
江橋的拳頭不能說沒有攻擊力,戰法也在嚴仲的鍛煉之下得到很大的進步。隻是,還是很單調。
爲什麽現實的綜合格鬥會逐漸衰落,爲什麽虛拟格鬥曾經那般繁榮。
因爲虛拟格鬥裏能做到比現實格鬥更多的事情,這樣充滿着巨大自由度的世界,才是現實中這些個被重力禁锢的靈魂所期待的。
煙塵籠罩,站在半米半徑、三米深度的陷坑之外的東戈登難得沒有露出多麽諷刺的笑容。
他參加‘英格薇莉亞’這種私底下的比賽的時候,還沒有那麽多劃分。選手就是選手,沒有限定什麽‘魔法型’、‘炮擊型’,隻要選手們想,這些招數全部都打得出來,攻來戰去全憑意識本心,哪有什麽被限制的道理。官方比賽的劃分并非硬性,它隻是一種觀念引導,有意識吸納更多的觀衆,但無論是否硬性做出規則劃分,這種潛移默化的東西還是在選手之中留下了深刻的影響,大家經常自稱自己是哪一類選手就是最好的證據。
有了劃分,就有了規則,無論是否有意,而有了規則的另一個說法就是添加了限制。它的限制可能有自己的原因,畢竟選手之間存在着天賦的原因,畢竟比賽類型多一些噱頭也更多...這些原因都十分重要,所以,虛拟格鬥開始走下坡了。
混雜現實的虛假和無奈的幻想世界,注定要被同化成更無聊的現實世界,那些渴望美好世界的人,終會離開這種世界,尋覓更加美好的地方。具體的劃分削走了虛拟格鬥的‘虛拟’,幻想與全能的要素被人爲協定所粉碎,本該有更大發展的虛拟格鬥卻走上了現實格鬥的老路。
官方也不是沒有動手段,他們鼓勵更爲華麗的攻擊方式,重點發展虛拟效果豪華的‘魔法系’和威力極大的‘炮擊系’,通過官方媒體之類的東西強化選手類型的難以更改性的特點,但這本意是鞏固虛拟格鬥的美好的做法,卻在沒有搞清原因的自以爲是中将事情弄得越發複雜。
虛拟格鬥在最近這短短幾年裏究竟發生了多少可笑至極的東西,東戈登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像逼走選手和打假拳的醜聞,就連有意遠離這種比賽的他都聽說了很多次。
陷坑像是燃燒着什麽東西一樣冒着煙,随着坑中的每一次青光跳躍裏變得濃重,但就這煙氣的顔色看來,似乎不像是在燃燒蛋白質。
這家夥,很有意思。東戈登本來是這麽想的,所以他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嚴仲的救助請求,雖然也有這小子“崩拳和虛僞假面很像”的原因,但最重要的,還是這人身上有吸引自己的地方。他發現這家夥會利用攻擊的反向作用力來加以推進,雖然粗暴至極;發現這家夥打起比賽完全沒有留手的意思,雖然直白至極。他對江橋寄予厚望,因爲他那不知道從那學來的、壓縮空氣的手段,因爲他那自己硬是逼出魔力揉捏起來、毫無攻擊力的能量球。
而江橋,在某種程度上,是屬于那種不會辜負他人期望的人。
腦内記叙回憶的作文還沒停筆,陷坑忽然噴出的藍色火焰便把東戈登吓斷了思路,經驗所鍛煉出的直感讓他下意識的雙手在自己裆前壓下,青光在手心燃起的一瞬,眼角餘光隻見地面無故凸起,接下來便見得挂在天際的巨大齒輪組在自己的眼球之中路過多次。
江橋喘上幾口,甚至連眼前這條被自己打出、長達十來二十米的溝槽都來不及細看,湛藍魔力再度勃發,吞噬掉身上還殘留着的青色火焰,後腿一踹,整個人似對空導彈一般的射向在半空中調整身體的東戈登。
見得這人又是沒頭沒腦的蹦上來,被剛才那一擊打得有些懵的東戈登的笑容裏露出了些許興趣,半空之中一記扭腰,青色的光芒加成之下的一記鞭腿直中無腦前沖的江橋左肩,如同被踢中的足球的江橋半空翻轉數圈,往地面落去。
但顯然能做出剛才那種無腦前沖的江橋也不是弱者,可以說成是堅持不懈的特性在此時化身爲執拗的缺點,半空扭轉身軀,一記‘拳風炮擊’又把自己給轟回了天上,這時眼睛才追上不停墜下的東戈登,左手朝着東戈登方向扔出能量球不知原因的飄至江橋胸前。
屏幕前的可芙香看得一頭霧水。他這外部魔力球肯定是從自己那四十連炮擊裏學習來的,連彙聚的方式也是一樣粗暴簡單,但光靠着可不夠打出炮擊來,因爲脫離身體的魔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不受意念情緒控制的。自己的那些炮擊可是利用轉化魔杖裏性質不同的魔力進行對沖才能發射,單單的外部能量球,隻是一個類似于彈簧床的緩沖物而已。
江橋又不是傻子,多次嘗試都未能有炮擊效果,他怎麽會沒發現這一點。在東戈登逐漸下落卻依舊清晰可見的目瞪口呆之中,下落的江橋翻身滞空,直讓外部魔力球落至自己身下。
兩人一球三點一線的瞬間,拳風形成的空氣柱以炮擊的形式轟擊能量球。湛藍的魔力被壓縮,扭曲,混進了空氣柱之中,盤旋着的湛藍遊龍被空氣炮壓得渾圓,流光循至炮首一點,龍吼好似要将空間扯裂一般巨大,朝着東戈登飛奔遊動而來。
看起來是挺宏大的,但實際上傻得不行。
伍左鸢所開發的‘拳風炮擊’,最主要是看重它有聲無影的特點,沒有魔力光的波動,難以捉摸,卻擁有不亞于炮擊的力量,真可謂是暗算偷襲的殺人利器。附上藍光後的空氣炮顯然沒有先前那麽隐秘,隻要東戈登想,他随時可以避開。
但他沒有。
東戈登心念一動,青色守護盾以最大的形式展開,面向凝聚成飛馳而來的藍色光芒大小的空氣炮,邊緣的細碎尖角旋轉起來,周遭的空氣流全被繞動,直托自己後腰,就連重力作用下的身體自然下墜,此時都變得緩慢無比。一聲巨響在劇烈閃光之後傳達至江橋耳際,他隻見青色和藍色光芒同時碎裂,東戈登像是發射失敗的導彈一般墜向地面。
砸起的灰色蘑菇煙塵的運動顯然沒有規律,一股旋風自其中心爆發,直接将其卷散,在擾動的空氣牆外下落的江橋看得清裏頭滿臉笑意的東戈登。
那是一種近似于興奮的笑容,與仇恨與惡意全然搭不上邊,反倒是帶上了不明意義的釋然。見他這幅模樣,江橋隻覺得渾身暢快,落下穩住身軀的一瞬,便見得對方直奔自己身前。
附了魔力的右腿踢出将一切阻擋之物都抽碎的破空之聲,卻被東戈登奔向前來,帶着慣性和魔力的一擊又踢回了地面,借着這一沖擊穩住身形的東戈登的右腿被凝成實質的青**力纏上,地面不堪重壓的碎裂,濺起的碎石被這種重壓磨成齑粉。
江橋的右腳踏回地面的一瞬,踏地的力量依照某位先賢總結出的第三定律,在身體内化爲‘崩拳’勁力,扭腰的瞬間便将這種力量增幅揚起,在全身魔力的奔流之中,直灌其緊攥于胸前的右拳。
勢不可擋得像要把天地崩碎的一拳和猛烈得如同要破開迎面而來的巨浪的一腿相撞,捆綁在誰人右腿、束縛着他數年的銀色鎖鏈斷裂的聲音異常清脆,随後,整個世界陷入混亂,如同天地初開。
“江橋,判定蒸發”
“東戈登,判定頭顱以下全部消失”
“地形改,改...變,變程度,百蒶之四千毵百9⑩玖”
“判定結果爲,東戈登勝、利”
睜開眼前的江橋頭疼得要命,睜開眼前的他見得自己的右拳抵在蓋子内部的玻璃上,鮮血順着手臂流下,和奇怪的粘稠液體混在一起,聞着儀器裏的焦味,整個人都有些不舒服。
他坐起身,看着一臉關懷的探着頭的可芙香,瞥了一眼自己的拳頭,心裏除了‘原來身體真的會動’這種與比賽結果和比賽過程毫無關系的想法外沒有其他。
摘下頭盔,整個人還是暈暈乎乎的江橋完全聽不見三浦新一在一旁興奮的念叨什麽,他隻見東戈登扭着脖子慢慢走過來,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肩膀,口型像是在說‘打了一場好比賽’之類的話。雖然江橋也挺高興,但看見眼前這哥們說着說着眼眶就不由自主的滑了幾顆眼淚出來,笑容也僵硬了許多。
大腦無法理解所聽之物的他呆愣着,他的徒弟、妹妹和攙着他的三浦新一越走越遠,這片場地裏隻剩下可芙香和程雛兩人。
江橋揉了揉眼睛,坐在地面上,深呼吸着,空蕩的大腦總算有了些感覺。
剛才江橋所看見的一切,仿佛還是在虛拟世界裏一般,所見之物都有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甚至有一瞬,他竟無法理解自己是誰,處于什麽位置之中。
“你跟他說了什麽嗎?”
可芙香揪住爬起來想要向前走的江橋,見狀的程雛一愣,微低着頭便追着消失在走道的那一群人跑去。
“開心吧,喜極而泣?”
江橋的話他自己都聽不大清楚,含含糊糊的:“畢竟打得挺開心的,以後可能沒這個機會了。”
“爲什麽?”
她的疑問江橋無需考慮,因爲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江橋看着可芙香方才小心翼翼的、保持着一種不碰觸髒東西的方法,使用手帕在自己手背上紮起來的蝴蝶結,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很快就不配和我打了吧。”
江橋對可芙香無法看穿面部僞裝和反話是很有信心的,但不知爲何,今天的她卻表現得異常知性,微皺起眉,撇着嘴。
“我對别人哭起來還挺沒轍的”
可芙香紅着耳朵,視線往别的地方撇:“所以,你想哭的話,我可以轉過去的”
聞言的江橋楞了一下,眼睛裏還真有一種溫熱的感覺。
對這種被可芙香呼喚出來的感情,他是不怎麽在意的。人總是會有自我感動和被大氣氛帶着走的趨勢,明明沒有理由和心情,卻能在他人的隻言片語與行動之中變得多愁善感,所謂的刻奇可能就是這個意思吧。他比較在意的,是眼前的這個女生,可芙香,以前是這麽體貼的人?
還是說,她一直都是如此,隻是自己的偏見将這種東西掩蓋了?
江橋起身,手掌覆在她腦袋上揉了幾下,被晃得頭暈腦脹的她滿心不滿,見江橋脫下緊身衣,又是轉過身去,走到門前拉開距離。
江橋把緊身衣一甩,理好裏頭的衣服,呼了口氣,走過她身旁時念了句‘走咯’後便徑直往走道裏去。可芙香楞過一會,才踉踉跄跄的跟了上去。
秋天還剩下幾天就結束了,而這場早就該展開的比賽,在冬季來臨之前就落下了帷幕。
本該是一件好事的,江橋隻能這麽考慮着,而且不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