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早的就借着辦事的名義出門躲開了,但等下要怎麽見他比較好呢。
顔平帆所苦惱的問題因爲嚴仲與江橋都不在店裏而順利解決,因這種小事而微懸的心得以落地,但卻有些小小的不安心。
問及正同醒了不久的梁詠橘一起從二樓下來的伍左鸢,他搖頭示意自己不知情,但卻又給了個提示:他們可能去看望夏塔拉了。
把程雛一人留在店裏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于是顔平帆便将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帶小孩帶上瘾的伍左鸢。梳洗過後的梁詠橘呆滞的抓着顔平帆的手,兩人便坐車往醫院去了。
顔平帆覺得她比起以前要更信任自己一些,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回想起來,應該是不久前夏塔拉·考文垂終于回到她身邊的日子裏。
這個小女孩冰冷的身體内那顆跳動的心髒考慮的究竟是什麽東西,顔平帆時常會考慮這個問題,她和程雛完全不同,水藍色的眼眸本就與世界的神秘挂勾,擁有将一切掩藏在這對寶石之内的力量。
夏塔拉·考文垂。
顔平帆還記得幾年前就曾在電視上見過比自己還小的夏塔拉參加比賽。她的打法十分之随性,卻并非毫無章法,隐藏在混亂之中的些許規律,配合着幾乎超越所有參賽者的神經反應能力和精準的預判。
若是現在的江橋與之對抗,也隻能是被打得一頭霧水。
梁詠橘的打法,有一大部分是模仿夏塔拉的,特别是在後來的比賽中表現得極爲明顯。在看望每日例行看望夏塔拉的這幾天裏,顔平帆也會和被安排進同個病房的周雄閑談,她這才知道,無論是超越平凡人的神經反射能力,還是她的高速出拳以及超越‘崩勁’的短途爆發,全都是梁詠橘在一日一日的苦練中造就而來的。
顔平帆本以爲她是和江橋一樣的天才,但正因爲她不是天才,才更讓顔平帆動容。
“她不讓我學她”
難得的,梁詠橘從前幾天開始,會有意無意的向梁詠橘講一些過去的事,但大部分的内容,都是跟夏塔拉有關。
她說夏塔拉從一開始就不讓梁詠橘學她的打法,梁詠橘還抱怨她小氣,她似乎也覺得這麽說當真顯得自己自私,偶爾會教梁詠橘一些基礎的東西。
隻是當梁詠橘進行訓練時偶爾會不由的使出與她接近的戰鬥方式時,夏塔拉才會氣鼓鼓的重複那句說過無數次的話語:
“你要有自己的東西呀,我這些又不适合你”
是這樣的嗎?
梁詠橘不是很清楚這一點,按照周雄的說法,自己的體格和夏塔拉·考文垂差不多,雖然神經反應和意識上存在天賦上的差距,但隻要學着她的步調來,就可以十分快的成長。
他說錯了嗎?
梁詠橘歪着腦袋看着苦口婆心的夏塔拉,看着氣得炸毛的模樣,久違的感覺到自己的臉有想笑的念頭。
“聽你的”
考慮如何更好和小了自己一歲的梁詠橘說明擁有自己意識的戰法有多麽重要的夏塔拉将自己的頭發攪得亂七八糟,看着這樣的她,梁詠橘難得做出了記憶中從未有過的動作,她緊緊地抓住對方的雙手,水藍色的眸子裏的光都流進了有些驚訝的灰色瞳孔裏:
“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那段被喚作‘世界神秘’的格鬥方式,就是梁詠橘對夏塔拉的回複。
我認真的去想了哦,我有很好的考慮過你的話!看,不錯吧!
話沒能說出來,甚至連面都沒見到,她成了周雄口中的植物人。
植物人是什麽,需要澆水嗎?沒有嘴巴的話,吃飯怎麽辦呢?
年幼的她什麽都不明白,隻知道植物是動不了的。它們可能有靈魂,但是自己是感受不到的。
和她在每一個黃昏一同嚷着數字回頭望去的遊戲此時變得如此的殘忍。
一二三,木頭人。
一二三,植物人。
她可能再也醒不來了。
于是她便把已經沒有被贈方的禮物、充滿着不詳的‘世界神秘’封閉起來了,如同将夏塔拉·考文垂的靈魂封閉起來的、她那無法行動的軀體一樣。
不再言語的梁詠橘俯視着地面,握着顔平帆的手掌沒有什麽力氣。
見了周雄,一眼便看見郁郁不樂的梁詠橘的他,強打起精神,絮絮叨叨的說着一些趣事,但不知是被江橋培養出來的高級幽默感還是嚴仲所鍛煉出來的理解能力,就連心情平靜的顔平帆都覺得他說的東西一點都不有趣,更别說是愁眉苦臉的梁詠橘。
隻是,有哪裏不對。顔平帆覺得自己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向自己的大腦傳遞着她的意識無法破譯的暗碼。
聊了些瑣事,周雄見梁詠橘一直無言的看着夏塔拉,便和顔平帆提議說把夏塔拉帶出去曬曬太陽。
若是嚴仲在這,那個沒心沒肺的家夥肯定會不知氣氛的詢問植物人是否能進行光合作用這種喪心病狂的問題,得虧顔平帆還是懂得一些周雄的用意,便同護士提了一下。護士十分果斷的答應了,還給自己找了台輪椅,雖說制動把手是壞的,但是不用去找輪椅放在哪對顔平帆而言也算是方便了些。。
“她好像很喜歡你”
周雄摸着腦袋,笑得有些傻,顔平帆以前就經常見他這麽笑,他又說:“果然女孩子還是要女孩子才更了解些”
“她呀...”顔平帆忽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壓着自己的心髒,悶得呼吸都有些不暢:“雄哥,我能問你個事情嗎?”
“你瞞了我什麽嗎?”顔平帆的聲音很細,細到推着輪椅在門外等着的梁詠橘聽不見她說什麽。
“嗯,瞞了你很多”
周雄不好意思的笑了:“但我決定告訴你了,等你們回來,我就告訴你”
“不告訴我也沒關系的”聽得周雄這說法,顔平帆感覺到近似于離别般的難受,總覺得這一走,周雄就會跑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一樣:“你别不告而别,也别留個字條就走。有什麽想去的地方,等你養好了再說。除了生命之外,其他都是小事。”
周雄似乎沒考慮到顔平帆會說這些,他愣了些時候,捂了下還能正常工作的眼睛,用力的點頭。
一次,兩次,他才說:“成,我不走。等你回來再說。”
顔平帆全身上下的細胞似乎都在警告她不能離去,每向門口踏出一步,指間中存在的生的氣息便溜走一些。直到門口回過頭,确認周雄還在病床上,這種感覺才被壓下去了些。
陽光,綠道,斑駁,樹影。
青草味的小路長得看不到邊,一顆一顆的鵝卵石硌得輪椅直震。一旁的梁詠橘彎着腰看着雙眼緊閉的夏塔拉,慢悠悠的說了句:“這都吵不醒...”
顔平帆聽她這麽說,推得速度慢了一些:“如果老是震的話,可能會做噩夢”
“是這樣嗎?”梁詠橘似乎對這個說法不大相信,她的指尖繞着一側的馬尾,藍色的眼睛裏滿是不解,“車上睡覺?”
“倒也不是”顔平帆似乎一時之間找不出證據來證明這個嚴仲小時候騙她的玩笑話,她瞥了一眼梁詠橘的模樣,不由得笑了一聲:“一邊長一邊短,真可愛。”
過了一會才聽懂顔平帆在說自己的馬尾辮時,梁詠橘紅着臉将手指放下,随後又摸了摸皮筋,往上挪了一點,不說話的看着顔平帆。
小女孩的可愛有時候會讓同是女性的顔平帆感覺到莫名的喜悅。看着她這極少流露情感的臉與充斥着詢問的眼睛的不協調,就像是一頭栽進了蜜罐裏一般的甜膩。
推着輪椅的顔平帆停下,往前走了幾步的梁詠橘發現輪椅沒跟上來,回頭望去,隻見得顔平帆蹲下,将閉起眼睛的臉靠在沉睡的夏塔拉臉頰上。
很溫暖的身體。就算是沉浸在别的世界的睡美人,她曾有的活力還是透過這身軀傳進顔平帆的身體内。
“小橘,以後跟着我行嗎?”顔平帆問。
梁詠橘沉默,不知作何反應比較好。
她考慮過這件事,在許許多多的夜晚,她都考慮過自己要去哪裏,她也考慮過,這個對人溫柔的大姐姐是否會讓自己跟随她。
會給她添麻煩嗎?會連累她嗎?而且...
梁詠橘的話語與揚起她銀白發尾的濕潤輕風相混,傳進顔平帆的耳朵裏:
“會給你添麻煩的”她又強調了一次:“很多很多麻煩。”
顔平帆覺得這話很熟悉。是江橋說過嗎?皺起眉的她讓梁詠橘有些心慌,慌得如同知道自己要被主人抛棄的寵物狗一樣。
顔平帆記起來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老老闆把自己帶走的時候,自己也問過他同樣的話,他是怎麽說來着?顔平帆早就記不得了,但這個時候也不需要考慮那麽多吧,有話直說就好了。
“橋...”
然而不知道爲什麽想拿江橋當例子的顔平帆話語有些斷續:“就跟你比賽的大哥哥,他給我添的麻煩也挺多的”
“但是,你們不是情侶嗎?”梁詠橘問。
“不不不不不不”矢口否認的顔平帆手擺得如同電風扇一樣,言辭閃爍的跳過了這個話題:“總、總之,你是‘輕轉’的一員,我是‘輕轉’的教練,其他隊伍怎麽弄我不清楚,進了我這,大家都是家人了”
十分俗套的台詞,自己本來想講的是更加精妙的東西才對!
“那...”梁詠橘沒有去在意這老套的說法,她看着夏塔拉,細小的聲音還不及拂過的風的喧鬧大。
顔平帆一句都聽不清,她隻見得梁詠橘一副快哭的模樣,似乎是被什麽自認爲太過奢侈的話語卡在喉頭,不說出來肯定會後悔。但說出來,又害怕得到相反的答案。
顔平帆起身,走到用手背擦着淚珠的梁詠橘面前,蹲下,将一臉茫然、眼中還閃着淚光的梁詠橘一把抱進懷裏。她的臉頰有點冷,但沒事。
“早上的時候,我把面包店賣掉了”
顔平帆嗤嗤的笑了兩聲:“以後不用早起,也不用害怕做出來的面包沒有人吃,夏塔拉的醫藥費也有着落,一箭三雕”她把梁詠橘抱得更緊,彼此的肩膀都抵到了一起:
“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也好,和你比賽的大哥哥也好,還有‘輕轉’的各位,仲哥,鸢哥和哈桑”梁詠橘覺得她的話語四處亂跑,有一些往自己的鼻子裏鑽,弄得裏頭癢癢的,有些難受,有一些還往眼眶裏竄,别鬧了,那裏進不去呀。
“來我們這,行嗎?”
風一直吹,但不是很大,葉子故弄玄虛的發着沙沙的聲音,卷起某種不知名的香味讓這個世界變得比之前要更加豐富多彩。
顔平帆感覺梁詠橘把自己推遠了些,這才看見她笑着的臉龐。
明眸皓齒,水色波紋,可能是至今以來,顔平帆在任何場合裏所見過的、她最爲完美的笑臉。
将人帶回去病房的時候,顔平帆想了許多東西。
人,真的是十分脆弱的。無緣無故就會成爲植物人,無緣無故就會從這個世界離開,就像老老闆。他是一個健壯的人,樂觀,臉上從來沒有陰霾,就算是受了傷,也從來沒聽他喊過痛。可他就那麽走了,走得輕巧,甚至有些随便,就像他這人的性格一樣。
可能對他而言是一個不錯的結局吧。沒有妻子,沒有子女的他,在他最爲得意的弟子嚴仲面前,聽着被他當成女兒一般撫養的顔平帆的嚎哭聲,手掌傳來的是這兩人的溫度,眼睛所看見的,是陌生到逐漸模糊的天花闆。慢慢閉上眼睛的他,帶着笑容離開了這個世界,此生的所有遺憾,全被這生命中最後的光景沖散。
周雄是不是也這麽覺得呢?
顔平帆猛地将病房的們關上,将什麽都沒看到的梁詠橘擋在門外。
房間内一片狼藉。床單被刀創撕碎,桌椅掀翻,硝煙的味道還在房間裏彌漫。
趴在夏塔拉的病床旁的周雄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溫度,他擋在胸口子彈創口前的手被鮮血染紅,另一隻受傷的手上,緊攥着幾根破碎的注射器,即便是玻璃片嵌進手掌,也依舊如同握着心愛之人的手掌一樣不願放開。
房間外的敲門聲由緩變重。從顔平帆的反常行動中便理解了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梁詠橘從試探性的詢問,逐漸變成痛苦的哭嚎。
白皙的小手砸着木門的聲音,如同與顔平帆的心髒鼓動重合一般。
她的目光裏燃起了毫無源頭的火焰,深邃的眼睛裏的紅與黑暗混合,眼神鋒利得如同要将眼中的星幕誅殺一般。
她眨了下眼,酸澀的眼睛才看得見周雄合着雙眼、帶着笑容的臉龐下壓着的那張帶血的白紙。
聽到了電話那頭梁詠橘的哭聲,嚴仲很快的酒趕到。
他抱着哭紅了眼的她,一邊小聲的說着‘沒事的’‘沒事的’之類的話語,與受驚的護士長商量着将夏塔拉·考文垂安頓進其他的房間。
坐在夏塔拉旁邊的梁詠橘止不住的落淚,嚴仲慢慢的合上門,将這無能爲力的哭聲閉鎖在那孤獨的空間裏。
“江橋呢。”被披着薄毯,坐在案發的病房外的等候座上的顔平帆的話語裏沒有任何疑問的意思。
嚴仲沒有回答她疑問的念頭,他将對方手上的遺書抽了過來,認真的疊了三疊,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一名警察想要讓他把這東西當成物證叫出來,卻被嚴仲硬是瞪了回去。
目光很和善,但是與他相接的警察卻從對方的眼眸裏看見一把帶着血的鐮刀向着自己斬來。
“沒事吧”警察反應過來,連忙從扶住他的嚴仲身邊掙開,嚴仲見狀,笑了聲,問顔平帆:“孫警官聯系了嗎?”
徐鐵正看着捂着額頭的孫逸軒,深吸了口氣:“别接。”
孫逸軒看着亮起的屏幕逐漸息掉後,這才敢将屏幕重新亮起,查看未接來電。
左揚東,二十通,顔平帆,四通。
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咬着牙:“正哥,我...”
“别做傻事。”徐鐵正将沖泡的茶水放在他的面前,手掌輕拍他的肩膀,“你對付不了左家”
“而且,你本就不該牽扯進這件事裏”徐鐵正喝下一口茶,看着他:“不該與你有關的,你隻是個小警察,負責的案件是抓捕周雄,而不是查出人販基地”
孫逸軒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掌,有些不明白自己當年爲什麽非要當警察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