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畢舒以前看小說的時候就不明白,爲什麽有些壞人到了快被打倒的時候,總喜歡把自己平生裏最慘的那段曆史拿出來說。
你說他想搏同情嗎?倒也不是這麽下作。可能就是覺得自己臨命終了,就快點把平日裏想不起的、唯有走馬燈才精準記錄的那段回憶吐給主角聽,讓主角知道自己有多慘,污染一下對方的内心。
似乎是叫做洗白吧?
衛畢舒并不怎麽看小說,因爲他第一部看的小說,裏頭的大反派就是靠聞者落淚的黑曆史成功的讓主角原諒了他。
喂,這小子殺了你全家哦。就算他是因爲自己全家無故被殺而心理變态,到處殺人全家,但你家裏人不也是無故被殺嗎?
之後他就不會再看這種東西了。與現實相悖的東西,看了也毫無意義。
但,如果不是爲了說出來,現在卻又讓他想起那段平日裏都會選擇性忽視的事情,又是想讓自己怎麽辦?
目光從吵架的兄弟身上移開的衛畢舒,望向站都站不穩的江橋的那一瞬間,便将拳頭緊握,朝他沖去。
江橋倒是等了挺久的。自己的左腿膝關節可能受了什麽傷,動起來十分困難,加上剛才被身前被對方捶了幾下的劇痛,他隻能幹站着等衛畢舒靠上前來,
衛畢舒左手握拳往江橋的臉砸去,另一隻手又化尖刀直攪其腹部。奈何江橋早就識破了這佯攻的手段,左手往下一甩,準确無誤的打在對方手腕上,破了這招的同時将身子往前一壓,攥緊的右拳從下而上升起。
正當江橋想着自己這一擊可能會成功之時,隻感覺自己的後背猛地一疼,衛畢舒的左拳剛被江橋躲過便五指松開,化掌下拍。掌力如同高速飛行的足球一般的砸在江橋的背上。
江橋都懷疑自己體内是不是有一部分‘紅眼’藥水拿去調控自己的身體應激,幾乎是對方拍在他後背的同時,一口鮮血不由他控制的從肺部直竄頭部,鐵鏽味湧上喉頭與鼻腔的同時,快看不清東西的雙眼見得對方的膝蓋朝着自己的腦袋頂來。
離那膝蓋最近的左手因剛才擋開對方攻擊的力道太大而蕩向一邊,較遠的右手雖也是一擊打空,但方才對方那一掌力道之大,竟直接改變了右手的運動趨勢,重力作用之下的它連帶着江橋拼死一搏的力量,如鋼似鐵的肘部像是墜落的機艙,隻朝着對方這擡起的膝蓋頂去。
衛畢舒覺得這兩招若是撞上,對方是必定以骨折收尾,但想來自己的膝蓋也不會好過。
極快的反應速度與身體素質讓他猛地擡起方才拍在江橋身上的手掌,往後一勾,手臂同蛇一般的纏上了江橋的手腕。
忽然而來的阻隔沒能給江橋任何驚訝的感覺,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明白,身體似乎在一瞬就理解了對方的行動,借着卡在上方的阻力點,手肘忽得蕩向自己的左邊,橫在臉前,硬是擋住了砸向臉的一擊。
殺招頓出的衛畢舒一招被擋,半空的腿猛地落下蹬地,比剛才更快地膝擊朝着江橋的胸口頂來。
打實了,江橋就隻能等下輩子再報仇了。
寒冷如同要冷靜江橋剛擋下對着臉來的襲擊後的狂亂一般攀上脊椎,睜得渾圓的眼睛的焦點跟着對方用力蹬地的腿上的膝蓋,幾乎是下意識的将眼神往左上一飄,果不其然的将對方化爲刀狀、自上而下砍來的右手收入眼中。
一切都變得十分的緩慢,在這種身體十分貼近的距離裏,江橋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安心。他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患上什麽勞什子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因爲他對衛畢舒的恨意随着他吃下的每一次攻擊而激增。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這身體比江橋的意識更一步明白,接下來自己的一擊,将逆轉整個局面。
膝擊與落掌同時襲來,江橋停住的左手同樣橫着打向對方的右肋的同時左腳蹬地,崩拳之勁再度重現,他回想起了當時用拳頭砸開推車的那段時間。
‘推車’時所用的右側身體此時被對方限制位移,身體左側的力量不足以讓這一擊角度古怪、力量不強的崩拳難以先于那兩擊前砸到對方肋下,所以衛畢舒連想要抵擋的欲望都沒有,詭計得逞般的咧嘴表情異常猙獰。
江橋要反擊了。
江橋的左腳在貼地一扭的同時,借着地面的反沖,在十分近的距離之内踹向了對方那獨立的右腿。沒有料到江橋這崩勁還有這個意思的衛畢舒心一驚,膝蓋微彎,想要硬吃下這一擊。
堅硬的膝蓋與江橋的左腿相碰的同時,他隻覺得對方腿上的力道柔和至極,卻存着一股讓方向偏轉的力量。
重心一變,衛畢舒立馬反應過來,勾着江橋的左手猛地上提,饒是如此,這一記襲擊,依舊砸在了拼命掙紮的江橋右肘上。
真疼。
江橋咬牙,踩在對方膝蓋上的左腿猛地用力蹬去,對方的身子斜向自己的右側,但那一擊落掌反而更加危險的朝着自己的天靈蓋砸來。
勝負,隻在一線之間。
完全不顧對方的手掌的江橋的左腿已經落回了地面,而方才打出得那一擊假‘崩拳’也同時砸在了衛畢舒的肋骨上。肌肉傳來的痛感讓衛畢舒明白自己的身體幾乎毫無損傷,回到地面的腿也讓他得以穩住身軀,不至于被這一記左拳撂倒。
但其實會不會摔倒都無所謂,因爲隻要自己這落掌打實了,江橋必死無疑。
江橋也明白這一點。但是,無所謂。
落地的左腿壓榨着組成它的細胞,呐喊着、嘶吼着的它們拼盡自己的一切的産生着最大的形變,要将自身都一起撕裂的力量随着腳後跟攀上,與腰部微轉的力量合流。
像是号角,像是擂鼓,一團散沙的記憶聚起,在他的腦海将他的一生聯結起來。孤兒院的瑣事伴随着那雙手感覺到的沉重而斷裂,随後襲來的,便是與顔平帆一同生活的場景。
有個好師傅,有個好對手,有個喜歡搶自己東西吃的女生,有個自己救下的吵鬧小孩,有個因爲自己過錯而躺在病床的褐發小姑娘,有個自己總覺得對不起她的藍眼小女孩。
有個希望自己能活下來的老闆娘。
那擊在衛畢舒肋間而些許彈開的左拳接收着腰部傳來的巨大力量,這如同要将左手撕裂成兩半的力量,帶着一切的不甘、憤怒、無奈、仇恨與對這世間一切包括自己的短命與無力的釋然,砸到衛畢舒的肋上。
衛畢舒聽得見自己的肋間傳出骨頭斷裂的聲音,胃部如同被插穿一般的疼痛感讓他不由得吐出血來。
還是第一次。
作爲‘英格薇莉亞’榜上有名的人,他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被打得這麽慘。
但,以此爲代價,這一掌實實的落在江橋的後腦勺上了。
他的左手放開,一個人的重量在他的身前滑落。跪向地上的江橋随着衛畢舒往後撤了一步,失去了支撐之物,整個人栽向地上,雙手如同昆蟲的四肢般前後撥動,似乎掙紮着想要起身,隻可惜,水平的擺臂是到死都不可能讓他支起身子的。
衛畢舒擡腳,力量蓄起,眼睛裏毫無感情,正打算朝着江橋的腦袋猛的砸下的時候,便聽得一聲槍響。
一發子彈擦着他的額頭而過,打碎方才放在橫放櫃子上的紅酒瓶,濺出的紅酒比血還鮮紅。
左揚東咬着牙,因憤怒而顫抖的雙手如同掐的是衛畢舒的脖子一樣的盡我手槍。見得一擊未中,他連忙将撞針後掰,但隻覺得手腕一疼,這槍就被左多搶了過去,還沒等他發怒,便隻見得對方手掌一拍自己後頸,整個世界天旋地轉的傾倒。
他感覺到自己被左多扶住,不至于腦袋砸地,腦袋一轉,方才衛畢舒所在的位置,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左揚東感覺自己被哥哥輕輕的放到了地上。
他用盡此時所能做出的最大掙紮,用力的拍擊着地面的吸引着說了什麽後就要離開的左多。
“救他。”
左揚東拼盡全力能說出口的,就隻有這兩個字了。
見得自己的弟弟昏迷過去,左多望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江橋。他的眼睛依舊睜着,隻能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左多,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你是個漢子。”左多聯絡了一家私人醫院:“有點可惜,也有點蠢”
“我救你,但這件事,你别再管。”左多看着他,“答應了就點一下頭”
左多傳進他耳中的聲音成了尖銳的鳴叫,而他的大腦恐怕本來就沒有通過讀唇來明白話語這麽高級的功能,所以他一句話都沒聽懂眼前的男人在說什麽。
江橋的手臂動了一下。
大腦似乎終于理解了水平的位移沒法讓自己起身,支撐着地面的手掌雖然沒什麽力氣,但還是足以讓他的上半身支起來。
他盡力的不讓自己的眼球露出太多的白眼,以免讓左多覺得自己不夠尊敬他,嘴唇張張合合的念了個什麽話後,身體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猛地墜在什麽東西。
這樣栽下去,可能牙會摔壞吧?他隻來得及這般思考。
不過無所謂了,剛才不是也被衛畢舒打掉幾個嗎?
雙眼一黑,什麽都看不清了
左多的手托着他的臉,慢慢的放在地上,望了眼身後同樣昏迷的左揚東,歎了口氣,起身,往方才衛畢舒逃開的方向追去。
我不會死的。
血已經吐幹淨了,碎骨紮進胃部的疼痛也因服下的止疼藥而有些減緩。
他朝着滿是污水和腥臭味的黑巷往前走。
隻要走出這條黑暗的小巷,隻要看得見車水馬龍的大馬路,那就是自己的天地。這就像是通向幸福前必須要經過的肮髒道路一樣,小的時候也有一條,隻可惜他逃跑了。
隻要忍過院裏那群小女孩的欺辱,自己本該可以和那兩個朋友一樣。
成爲誰的徒弟正式學拳也好,被高官買去當養子也好,但其實也不用這麽奢侈,他這麽想。如果自己沒有被人販拐走,沒有被當成***那自己的人生就足夠幸福了。
他看見黑暗巷子出口的那頭,那個站着的男人。他提着死狗一般的将一個人抛到一邊,慢慢悠悠的朝着自己走來。
“這不是…”血液嗆進食道,衛畢舒有些難受,“仲啊...好久不見。”
“知道嗎,我剛看見夕了,他現在威武得很,和你一樣威武”衛畢舒吐出的痰裏混着血液。
嚴仲看着他的眼睛,如同觀看罪人的雕像一般,感覺不到任何生的氣息。
“好久不見”嚴仲撓頭,皮笑肉不笑,“我徒弟想殺你來着,我過來看看你赢了還是他赢了”
“你覺得呢?”衛畢舒聞言,笑:“夕也想殺他。”
“爲了你吧”潮濕的氣味竄進嚴仲的鼻腔,他吸了口氣。
“夏塔拉·考文垂...”嚴仲慢慢說着,“你叫人殺的?”
“她死了?”聞言的衛畢舒停頓,後笑了,“他們效率真高。”
嚴仲盯着他慘白的面容,腦海裏已經演繹出千百種殺掉這個老朋友的方案。
巷子裏的衛畢舒和嚴仲都聽得從那頭傳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隻見得巷道那頭的左多将槍指着衛畢舒的同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左多的“仲”字剛出,便隻見得嚴仲猛地朝這邊沖來,衛畢舒雖傷,但反應依舊迅捷,他一邊擺出架勢,一邊吼道:
“從小到大,你沒有一次打赢過我!”
嚴仲的速度當真不是江橋可比的,衛畢舒話語剛落,嚴仲便已經竄到了他的身旁,一開掌,直朝着衛畢舒的腦門打去,衛畢舒身子一斜,右拳直朝他胸前,卻隻見得嚴仲另一隻手繞了上來,剛才那被躲過的一掌成了劈刀,直接斬到他肩膀之上。
速度太快,衛畢舒即便反應過來,身體也跟不上他的速度。擡起的左拳向上打去的時候,嚴仲方才弓起的腿如同彎弓的弦被放開一般的回彈,猛地踹斷了他的左腳。重心失衡的他立馬摔倒在地,砸起的污水濺了嚴仲一身。
“左少,别來無恙。”
嚴仲抱拳,對着那黑洞洞的槍口淺笑。
“仲...他可是我們的...”左多看不下這陳年舊友的對抗,滿是不忍,但話還沒說完,便被嚴仲打斷:
“我不記得有個做人販子的舊友,也高攀不起縱容朋友當人販子的左家大少爺。”
“今日尊你一聲大少,是因爲你的弟弟,是個真正的勇者。”嚴仲眼睛微眯,笑得自豪。
一腳将方才江橋踢斷的肋骨嵌進了衛畢舒的内髒後,他又往前踏出一步,踩在被打得兩眼冒金星的孤兒院老朋友的身上,朝着左多走去:“今天來,我隻是想爲我徒弟報一下仇而已。”
“無論他活着與否。”
話畢,嚴仲推開左多,徑直往後走去,卻聽得左多吼道:“今時今日他如此,我們兩個不都有責任嗎?”
“是啊,有啊”
嚴仲再回過頭的時候,青筋凸起,雙眼赤紅:“但這不是他喪盡天良的理由。”
左多還想說什麽,但嚴仲卻擡手,示意他閉嘴。
“想想你的身份”嚴仲的大拇指戳了自己的胸口幾下,“你的位置,應當做這種事?”随後,他又是笑了:
“從我知道他幹這破事,從我知道你幫他打掩護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這輩子我們做不成朋友。”嚴仲一字一頓:“我留他一命,你可以當成是我對他的補償,或者是我作爲熟人的沒心沒肺,但是”
“今後,如若是你做出什麽事情我不滿意”嚴仲說着,看着地闆,沉默良久,才說道:
“我徒弟會替我出手的。”說罷,揚長而去。
左多看着巷道裏怎麽也站不起來的嚴仲,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槍,深吸了一口氣。
混雜着泥土與血液味道的空氣讓左多渾身難受,他按着自己跳動的心髒,将槍收回,撥出了電話。
“你好,孫逸軒”對方的聲音十分低沉,缺乏生氣:“左先生嗎?我遵你的指示呢,待機。”
“不,解除了”左多撓着頭,報出這裏的地址,才解釋道:“快來吧,衛畢舒被打倒了”
“誰?”隔着話筒,左多也聽得到那年輕警探話語中,混雜的驚訝、不解和喜悅。
左多的目光順着這漆黑的巷道,看見了那頭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三個小孩結伴走過,不知在說什麽得聊得歡愉。
“江橋。”